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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風流人物》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節 角力博弈

“臣顧秉謙叩見皇上。”

“起來罷。”永隆帝輕巧的講手中硃筆丟棄在筆筒裡,拍了拍手,”賜座。”

“臣謝恩。”顧秉謙心懷忐忑的側著子坐下。

“是不是沈卿、葉卿和方卿都有些對朕的乾綱獨斷不滿?”永隆帝神態輕鬆。

“都說朕出這個題太偏太深奧,嗯,朕當然知道,可是朕沒要求那麼高啊,不指這科學子能像兵部或者五軍都督府那樣拿出什麼奧的對答來,但朕很想看看這可學子們裡邊有沒有可以有點兒不同尋常的想法來,嗯,不要都蕭規曹隨,按部就班,如果那樣,朕何須如此煞費苦心?”

“陛下苦心,朝中各位臣工定會領會。”顧秉謙趕道。

“顧卿,《呂氏春秋》裡有句話朕很贊同,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朝中也是一樣,若是衆卿都這般唯唯諾諾,昨日這般,今日也這般,明日還是這般,問起朝務,便都是廣元多年如何,天平多年又是如何,所以我們也當如此這般,可是現在是永隆年間的,不是廣元,也不是天平年間了,前宋臨川先生曾經說過,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這番言論真以爲見仁見智,是否正確,是否合適,要因時而定,……”

顧秉謙覺到自己脊背上汗出了一重又一重,今日皇上這番話似乎很有,又好像極有針對,針對誰,他約有所覺,但是爲什麼會選自己來說這番話?

論親近,自己不如張景秋,論威自己不如齊永泰,論機變,自己不如喬應甲,顧秉謙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雖說自己文章做得好,詞名滿天下,但是這位皇上可是歷來不喜詩文的,就因爲自己會試時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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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秉謙不相信皇上的信任會這麼廉價,想要爲皇上效命的人多了去,自己還排不上號。

算來算去,顧秉謙覺得自己可能在這些臣僚裡邊,各方面差不多的,自己就佔了一條,聽話。

聽話有錯麼?皇上聖裁便是聖旨,便有不同意見,那也要吞下去。

注意到顧秉謙若有所思,永隆帝也是越發顯得隨意,略顯蒼白而面孔似乎因爲睡眠不足帶來的疲憊也消退了不,“顧卿,朝廷面臨的困境有目共睹,還需要諸位卿齊心協力,這殿試掄才大典,朕真心希選出能夠替朕出謀劃策,分憂解難的臣子,而不是那等只知道沿襲舊制,面對難事便束手無策的腐儒!”

顧秉謙心中一震,擡起目,永隆帝的目格外銳利,他起叩頭:“臣定當不負聖恩,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嗯,朕知道顧卿的忠心無二,但朝政日艱,還需顧卿和朝中諸卿勉力同心,共度時難,……”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顧秉謙都還在細細回味皇上的話語中含義。

這殿試讀卷怕是又要起風波了,不過顧秉謙此時已經沒有了之前會試時的忐忑不安了,他心裡格外篤定。

這等獨對顧秉謙相信不會只有自己一個,否則剛纔皇上就不會說要自己和朝中諸卿勉力同心了。

這諸卿是誰,總不會是閣那幾位,不會是蕭大亨、鄭繼芝這些人吧?

心中冷冷想道,顧秉謙卻是越發輕鬆,皇上越是對自己倚重,日後這般日子便是好過,至於說這朝中諸卿,若是看得準形勢固然好,看不準形勢,那就需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

馮紫英考完卷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三刻了,這個時候陸陸續續考生們都出來了,紛紛埋怨起這一次殿試考題的刁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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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國事一出來就見了馮紫英,兩個人都只用了目示意,卻沒有多說什麼,然後陸陸續續像吳甡、賀逢聖、鄭崇儉等人都出來了,練國事和馮紫英沒半句不提,所以大家都心領神會,再也不提那一晚的事,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

畢竟像許獬、韓敬、羅尚忠、蔡懋德、宋統殷這些同學都沒有沾到這份好,萬一在殿試中有哪一位失手,反而不如那些個在會試中落到最後面幾位,又知曉了此事,只怕心結就難解了。

殿試一過,只等兩日後的揭榜了。

沿襲前明故例,明日閱卷,後日讀卷,然後第三日在華蓋殿舉行傳臚大典和張掛皇榜。

按照慣例,讀卷由閣老主持,各位六部堂上、通政司、大理寺主都要參與讀卷,先由大家分選出大概是一百二十卷到一百三十卷的上一卷,基本上確定爲二甲,然後剩下的就是三甲,然後閣老們在二甲中選出十二卷並重點明確推出三卷爲一甲,由聖裁。

十多人篩選三百八十份卷子,相較於會試,就要輕鬆許多,而且這些個堂上們也都是久經沙場,全數都是進士出,自己就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所以對這類卷子都是輕車路。

按照慣例,分兩組人都要相互換閱卷,以防徇私偏袒和

顧秉謙注意到張景秋、齊永泰、柴恪、喬應甲等人基本上都是分了幾撥各自閱卷,他也有意識的不和這幾人一起閱卷,這樣可以最大範圍的覆蓋整個場面。

很快張景秋的那低沉有力的聲音便響起:“蕭大人,這篇卷子爲何黜落,以下之見,這篇卷子縱然算不上前三十,起碼前五十是沒有問題的,爲何卻置於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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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過於糾纏細節,本以爲文理也略有差池,……”蕭大亨是個老頭,見張景秋質疑,立即就引來了喬應甲的關注,便改口道:“閣老,不如請你一評。”

整個東閣裡寂靜下來,這種閱卷中有爭議的形不是沒有,但是像今科這般氣氛張的形卻不多見,尤其是從會試便引發了巨大爭議。

閣老方從哲和禮部左侍郎顧秉謙兩位大佬的爭執更是從鎖院到撤棘,再到朝中議論紛紛,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

葉向高臉也微微一沉,他極其厭惡蕭大亨這等甩鍋行爲,但是作爲此次閱卷的主持者,首輔沈一貫歷來是不管這種二三甲之爭,只會在最後一甲上拍板,其餘事務盡皆由他來負責。

葉向高接過卷子略一讀,並無太多出奇之,只是在論述東海倭寇侵和東番事務時,略微有些新意,但是放二卷並無不妥,但若是看在這份卷子的新意上,勉強列一卷末尾,也說得過去。

這等時候最不宜遲疑不決的,葉向高迅速決斷:“張大人,此文並無出彩之,便有些許新意,但與其他文章相比,仍有差距,所以蕭大人此舉並無不妥。”

“哦?那這一卷呢,也請閣老一審。”張景秋並未就此罷休,迅速拿出了另外一份也是被蕭大亨黜落爲二卷的卷子。

葉向高深吸一口氣,接過卷子一閱,應該說這一卷和上卷相似,略有新意,但是並無實質的東西,但張景秋的姿態已經擺明了這一次閱卷恐怕無法平和的進行下去了。

點了點頭,葉向高當機立斷:“張大人,看來大家在這一次殿試閱卷的標準有較大差異,首輔大人,以下之見,是否可以相互閱卷後將有分歧的卷子單獨列出,然後再來一一評定?”

甩鍋都是高手,沈一貫心中也是冷笑,不過他無從拒絕,點點頭:“就依進卿之見,先把無爭議的卷子閱完,再來定這些有爭議的。”

一旦確定下這樣一個有分歧的標準,進度倒是快了,但是這類卷子數量迅速增加,等到閱卷結束時,這類卷子已經達到了三十多卷,遠遠超乎了之前預料。

焦點終於到了沈一貫這裡,沈一貫面無表,一一閱完。

這三十多卷應該說可以直接黜落列爲二等的,大概在二十卷左右,這無疑是張景秋等人有意採取這種方式施,不過對於沈一貫來說,這等事他也司空見慣了。

“張大人,這等卷子本已經閱過,左邊二十卷雖屢有新意,但總來說幾乎是無實際意義,皆爲異想天開之舉,不值一提,可二等,這十一卷,聊可一觀,可以一等,但排序不得超過前五十。”

沈一貫的態度基本上是一錘定音了,如果再要糾纏下去,只怕就要兩敗俱傷了。

“首輔大人,這十一卷中,下也看過,其中也有差異,其中亦有兩三卷爲顧大人推薦給下一閱,下以爲當列三十到四十之間,……”齊永泰平靜的道。

沈一貫微吃驚,齊永泰鮮有在這種事話,今日這般卻是爲何?三十多名和五十多名又有多大區別?

略作思考,沈一貫便選出三卷。

這等卷子盡皆糊名,但是卻不再謄錄,也是沈一貫之前覺得幾卷中較爲闢言之有的,只是論述略顯單薄,其中一卷尤爲出彩,但卻又是文辭直白淺顯,不合當下時風。

“可是這三卷?”

齊永泰接過一掠而過,點點頭:“首輔大人明鑑。”

沈一貫也不多言,點點頭,“那便依乘風之見吧,其他還有無異議?”

見衆人皆在無異議,便就此定板。

一直到評卷結束,沈一貫都還在琢磨素來有出頭的齊永泰此意爲何。

若是想要這幾卷推前十二卷呈送覽,沈一貫是斷不會讓其得逞的,那意味著就有可能會被選三甲,這三四十名倒也無甚干係,可以接

唯一的解釋就是齊永泰怕是看出有其中弟子的卷子,有意要爲其弟子謀個好名次,但這無關要。

這等小事每科都有,這也是閣老和六部堂上大家心照不宣的,但前提是你要獲得絕大度數讀卷的認同,小幅度的調整,也不過是爲下一步的庶吉士做打算罷了。

這一場原本以爲可能難以解釦的風波居然就此落幕,倒是讓各方都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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