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勝關之戰，明軍戰前的偵察顯然不夠周詳，明明敵人營地中差不多有三千清兵，李星漢卻認爲只有一、兩千人。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偵察時間太匆促，另外也是清軍麻痹大意，完全沒有戒備，營地周圍沒有幾個哨兵，使得明軍斥候得出對方實力不足、乃是烏合之衆的印象。從戰鬥結果看，這一支近三千人建制的綠營部隊，抵抗的強度並沒有達到鄧名的預計——原本鄧名認爲營中最多是兩千雜兵。

此戰明軍俘虜了數百俘虜。衛士們據前幾次的俘虜政策，估計鄧名還會對這些俘虜比較寬容，但是今天鄧名的反應卻完全不同。鄧名對衛士們和浙軍軍們說，讓那些被明軍救出來的婦去指認一下，凡是把們從家中掠走的清兵，還有那些在鎮江搶x劫民財的清兵，都要挑出來，看看能認出來多。

“這些兵，還有他們的軍，”鄧名輕輕揮手作了一個劈砍的作，對浙軍軍們說：“你們看著辦吧。”

雖然鄧名沒有明確代要怎麼置，但顯然是不打算讓他們活，也就是捆起來扔進江裡還是斬首的區別。

不但鄧名今天的表現出乎衛士的意料，而且衛士們和浙軍軍們的反應同樣出乎鄧名的意料。

“殺俘不祥。”任堂首先提出反對意見。

在戰場上士兵即使將跪地求饒的敵兵殺死，任堂也不會認爲這是殺降，只是不接對方的投降而已。在這個問題上，鄧名的看法也差不多，不可能爲了敵人去責怪一個己方正在戰鬥的士兵。

但倖存到戰後的敵軍士兵，或是建制放下武投降的敵軍，鄧名之前一直給予很好的待遇，任堂反對的是將他們無緣無故地死。

“我並非無緣無故地死他們，他們x擄掠，不能饒恕。”鄧名反駁道，對於洗城這種行爲他到無法容忍，鄧名奇怪地問道：“張尚書有令，士兵就是拿了百姓一文錢也要死，你認爲張尚書做得很對。但這些禍害百姓，搶掠、販賣良家婦的賊，你居然會替他們求饒？”

“既然提督連他們的叛國罪都放過了，怎麼還追究他們的擄掠行爲？”一個浙江將領臉上帶著明顯的不解之，他們並不是抗拒鄧名的命令，而是對他的理由到奇怪：“韃子兇殘，張尚書說過，我們堂堂王師就是和韃子不同，韃子擄掠百姓，而我們秋毫不犯；韃子殺降兵，而我們給誤歧途的敵兵一次改悔的機會。”

“我不是殺降兵，我只是覺得這些人罪有應得。”鄧名再次爲自己辨解起來。

在這個時代，把良家子從家鄉劫走，們可能就永遠沒有機會再回家了。雖然有一些富裕的人家可以沿著軍隊的行蹤，一路尋找兒的下落，但大部分家庭沒有這樣的能力。鄧名知道，清軍的這種行爲不但摧毀了很多人的一生，破壞了無數家庭的幸福，還會導致很多被掠走的婦悲慘地死於異鄉。最讓鄧名憤怒的是，其中很多罪犯是漢人，他們犯下這種罪行後卻若無其事。剛纔審問幾個俘虜的時候，鄧名覺到他們沒有毫的愧疚和自責，把這種喪盡天良的行爲看是平常的事，爲自己開道：這是將領和長在勞軍，大家都去搶所以我也搶一個，將來就算能賣一兩銀子也好啊。

聽完鄧名陳述的理由和想法，浙軍將領們顯得更迷了，幾個衛士也皺起眉頭，出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

“十惡不赦的叛逆可以原諒，而擄掠卻是死罪……”任堂全神貫注地傾聽以後，問道：“在提督的心目中，背叛朝廷和傷害百姓，到底哪一種軍人更不可饒恕呢？”

任堂的問題讓鄧名一愣。毫無疑問，叛逆應該是更嚴重的罪行，封建社會以效忠朝廷爲第一原則；善待百姓因爲有助於穩固朝廷的統治，所以也是必要的。但當國家需要軍隊效忠的時候，朝廷不會介意用百姓的命、財產去獎賞軍人。

鄧名心裡思考著，之前反正的清軍將領就是現的例子，李棟就是其中的典型，雖然他一次次殘酷地屠殺百姓，但只要能夠反正，重投大明旗下，那他之前殘殺百姓的行爲在朝廷眼中本不算什麼。

在湖廣的時候，鄧名抓到了大批俘虜，不加待地予以釋放，現在湖廣的清軍已經深信鄧名不會追究他們的叛逆行爲；現在的況也類似，南京周圍的清軍肯定會睜大眼睛，看鄧名如何置戰俘，是不是會寬恕他們曾爲清廷效力的罪過。但儘管知道什麼是正確答案，鄧名依舊難以釋懷。

和那些與鄧名缺乏接的浙軍不同，對鄧名的衛士們來說，這個問題倒是一句點醒夢中人，趙天霸和周開荒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出恍然大悟的表，其他鄧名的衛士也都消去了疑之。不過衛士們並沒有執行鄧名的命令，對戰俘的置被暫時擱置，眼下最迫的問題還是審訊俘虜，搞清南京敵軍的實力。

在大部分人都退下後，李星漢突然對鄧名說道：“先生有民之心，但是如果置了這批俘虜，其他人不會相信先生是爲了還百姓一個公道，而會認爲先生是因爲南京周圍的綠營幫助韃子、爲韃子出力，所以纔不肯赦免他們。”

“嗯。”鄧名點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除了李星漢以外，周開荒等人也持相似觀點，那就是對俘虜的理必須慎重，若是明軍一貫不赦免戰俘也就罷了，現在好不容易在湖廣積累起一些好名聲，也開始從中益，如果這次置不當就可能前功盡棄。

鄧名依舊沒有解釋什麼。

因爲綠營一貫禍害百姓，綠營的大部分士兵或多或都做過壞事，即使鄧名的態度清楚地爲天下所知，也會導致那些有劣跡的綠營拼命抵抗。既往不咎的寬大態度可以現君王的明智，即便是永曆都知道，效忠朝廷的義舉足以抹平之前的一切罪行。如果永曆把李棟濫殺無辜的種種惡行看得比效忠朝廷還重要的話，那麼天下人就會認爲天子很愚蠢，是宋襄公第二、是婦人之仁。

因爲部下的反對，鄧名暫時沒有讓害的婦去辨認罪犯，只是告訴部下他需要考慮一下。

隨著鄧名的怒火漸漸平息，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嗜殺，這些小兵畢竟不是罪魁禍首。當然，其它的理由鄧名還是無法接，他認爲公平和正義雖然難以獲得，但卻值得爭取，而且有不容置疑的重要地位。鄧名到無法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一個天平上，用“是否對統治有利”做唯一的權衡標準，據這個標準來決定取捨。

衛士們退下後，周開荒對趙天霸說道：“這樣也好……”

“對你們當然好了，”周開荒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星漢就道：“要不是先生這樣仁厚，你們兩個闖賊、西賊晚上怎麼睡得著覺？”

若是其他人這麼指責自己，趙天霸和周開荒都會馬上翻臉，但被李星漢稱爲賊，兩人只是微微一笑。

“說到底不過是幾百個小兵而已，就是殺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剛纔說得未免也太嚴重了。”方纔趙天霸一直默不作聲，對鄧名的態度不置可否，現在他對夥伴們說道：“我們固然深知先生的心思，但其他人怎麼知道？綠營很可能會認爲是降兵中有人出言不遜，冒犯了先生，才導致這個下場；或是先生有心腹陣亡，殺俘泄恨。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啊，不會真有人把這些小兵的死活放在心上的。你們是關心則。”

聽趙天霸這麼一說，周開荒他們也覺得有理。可是李星漢還是有些擔憂：“先生已經放了那麼多俘虜了，我就怕先生小不忍則大謀。”

“能大謀的小，也不會太小了，是不是？”趙天霸哈哈笑道：“連續釋放了三次俘虜，每次都發給遣散銀，前後共計數萬人，這麼大的名聲豈是能輕易損傷的？就算先生把這幾百俘虜一個不地都殺了，天下都未必會有人信，至湖廣那邊的人是肯定不信的，就算信也會替先生找出理由來的。要想搖先生的名聲，除非……嗯，除非……”

趙天霸想了好幾個數字，都覺得還不足以撼鄧名已經擁有的寬大名聲，最後說道：“除非是管效忠、蔣國柱或是樑化這樣大頭目決定向先生投降，而先生卻因爲他們是鎮江等地x擄掠的元兇而不肯接投降，堅決地不赦免他們。”

“這不可能。”李星漢大笑起來：“太荒唐了。”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趙天霸也不信這種事會發生，他進一步說明道：“比如，這三個人中的某一個要率軍反正，但先生要爲鎮江的百姓出頭，把元兇殺了祭奠死難的百姓，或是當衆死他，給那些妻被擄的百姓出氣。這樣就會天下震，綠營就會知道先生不會赦免他們以往犯下的罪，不要說北方的綠營，就是湖廣的綠營聽說了此事，都不知道會生出什麼心思來了。”

“那也太婦人之仁了，先生雖然仁慈但也絕對不是宋襄公。”周開荒越聽越覺這比方也太離奇了，如果把這種重量級的人放在君王的天平上衡量，即使另一邊是數以萬計的百姓，管效忠、樑化等人也會更有分量：“要真是管效忠、蔣國柱、樑化這樣帶兵的韃子頭目反正，就是罪孽再大十倍，先生也斷然會赦免的。”

“我說過，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見大家的矛頭開始指向自己，趙天霸重申道，他擡頭看了看太，現在巳時剛過，距離中午還早。

……

此時在松江府，管效忠、蔣國柱和樑化正趾高氣揚地站在馬逢知面前，爲首的管效忠厲聲喝問道：“你可知罪！”

話說到最後，管效忠的尾音突然拔高，顯得非常稽，接著就打了一個噴嚏。

後的樑化關切地問道：“提督，可好？”

“沒事。”江南提督管效忠答道，到這個突如奇來的噴嚏讓他的喝問失，對他的威嚴形象有所損害。

得到鄭功從南京敗退的消息後，北京迅速發來旨，命令準備逮捕馬逢知。在鄭功率大軍進長江口時，馬逢知按兵不，罪不可赦。不過旨寫明暫時不要打草驚蛇，等鄭功徹底從長江口退出去以後再採取行，以免馬逢知狗急跳牆。這封旨指明是給江南提督管效忠的，只有他和兩江總督郎廷佐有權過目。

管效忠覺得這是朝廷對他的信任，不但榮，更讓他心安。發現鄭功從崇明島退兵後，管效忠就讓馬逢知來拜見自己這個江南提督，商討戰後事宜。馬逢知見明軍已退，管效忠帶著大軍屯於蘇州府，就懷著僥倖心理來參見，當即被管效忠拿下。把旨給衆人展示過後，管效忠就下令把馬逢知裝進囚車，押送南京。

理完馬逢知一事後，眼下江南已經再沒有任何明軍還能威脅清廷的統治，江南提督管效忠如釋重負。雖然在鎮江被鄭功打敗，損失巨大，但在南京城下立了功勞，總算是轉危爲安。站在旁邊的是江南巡蔣國柱，當看到馬逢知被關進囚車後，他心中的覺也和管效忠差不多，鎮江之敗後戴罪立功，也有了一個完滿的結局。

因爲南京一戰而聲名鵲起的樑化現在已經有資格和管效忠、蔣國柱並立，他冷眼看著管效忠和蔣國柱，觀察著兩人臉上的表——都是慨萬千，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