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和周蕙娘又聊了幾句，發現這個人果然談吐文雅，見解不凡，是個很有心機的，哪怕是國家大事，也能張就來。

不過張希孟也很快發現了一些問題，就是說起朝中人，能舉重若輕，幾句話就勾勒出一個栩栩如生的形象來。

可是談到了的錢糧兵甲，就啞口無言了，即便勉強說兩句，也是貽笑大方。

張希孟瞬間就明白了，背後教導周蕙孃的那些人的水平，不外如是。

而且周蕙娘心氣雖然高，但限於格局，卻不能真的達到那個程度，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在談話中，周蕙娘不斷試探，詢問吳大頭，似乎很關心這位準同行，畢竟在看來，跟張希孟聊得再好，也不能讓徹底放下戒心，吳大頭纔是個安全可靠的人。

張希孟聽到了最後，已經對周蕙娘有了全盤的判斷。

“吳百戶在做一件頂大頂大的事，十分危險，隻不過一旦功，就是造福天下，功德無量，哪怕百年之後，依舊會被人傳頌。”

周蕙娘一驚，欣賞讚歎張希孟所說人人為聖的主張，但卻不覺得真的能實現。就像從揚州到滁州，想的也不是一下子如何如何……隻要不用每日強作歡，不要逢場作戲，能夠在登臺獻藝之外，有點自己的空間，能夠把握一點命運，也就足夠了，至於更多的東西，是不敢想的。

這就是這個人的矛盾之，明明裝了一肚子指點江山的才華，但到自己上，就是那麼卑微現實了。因此，格外關心吳大頭，關心這個榜樣。

“先生，能不能一二，吳……百戶到底去做什麼了？”

張希孟略微沉，就笑道：“他去了大都！”

“大都！”周蕙娘瞬間變，吳大頭去大都能乾什麼？他倒是曾經闖過懷遠，擒拿徹裡不花。

那他去大都，會不會是同樣的事？

這一次的目標肯定不是徹裡不花，應該更大，那是……狗皇帝？

吳大頭要學荊軻要離，做博浪沙一擊？

如果真是如此，那吳大頭可真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隻不過無論敗，他都冇法活著回來了。

這麼一個人，就要煙消雲散……周蕙娘突然意味深長看了一眼張希孟……這就是你們對待吳大頭的態度嗎？

給他無與倫比的禮遇，收買人心，然後讓他去玩命刺殺？

果然人心如此，又有誰會真心在乎窮苦百姓？

說出來的話，隻是好聽而已，自己也是糊塗油蒙了心，總還是存著一的僥倖……短短的一瞬間，周蕙娘想到了太多太多，打算起告辭，好好找個地方，整理一下心，反思自己的錯誤……

“周姑娘，你不想知道吳百戶乾什麼嗎？”

周蕙娘一怔，低頭不語。

張希孟笑道：“我可以告訴你，他是去唱戲了。”

“唱戲！”

周蕙娘大驚失，這不是開玩笑嗎？

費儘心機，送一夥人去大都唱戲，難道要富大元朝廷神文化生活嗎？

這也太扯淡了？

“先生，請恕小子萬難領會！”

張希孟又笑道：“有什麼難會的……自古以來，為了對付敵人，實現目標。利用讖語謠，不在數。幾年前不就用了一句石人一隻眼，挑黃河天下反嗎？如今我也是效仿前輩而已。”

周蕙娘依舊不解，“先生是讓吳百戶去散佈讖語？”

“差不多吧，不過可能有些偏差，我是希他們能演幾齣好戲，替揚名。”

“丞相？”周蕙娘驚問。

“對！就是他。”張希孟笑道：“你學了那麼多本事，我想問你，此刻的境如何？”

周蕙娘沉半晌，隨後道：“可能不太好……他現在看起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可權柄太重，地位太高，朝野上下，皆是忌憚他的對手。我看的下場不會好。”

“果然是聰明啊！”張希孟讚道：“那你能看出會什麼時候垮臺嗎？”

“這個……”周蕙娘頓時瞠目結舌了，從來算命都是兩頭堵，哪能一口咬死，和的那幾位鴻儒老師，也冇有這個本事啊！

“哈哈哈！”張希孟大笑：“之敗，就在眼前，至多不會超過兩個月。我安排吳百戶等人進京，就是為了能演幾齣戲，給這件事添一把柴火！”

“戲？什麼戲？”

“有《銅雀臺》，《桓溫北伐》，《長生殿》這三出。”

周蕙娘眉頭皺，“這，這三出是什麼意思啊？”

張希孟一笑，“以姑孃的才智，猜不出來？”

周蕙娘思量再三，突然額頭冒出了冷汗，“這，這第一齣銅雀臺說的是曹家當為天子，得天庇佑。這第二齣，桓溫北伐，應該說的是藉助北伐為名，奪得大權，威脅天子，廢立君王……至於第三齣，長生殿說的是領兵大將反叛，殺回京城，得天子逃遁，貴妃殞命，山河破碎，國破家亡啊！”

三齣戲環環相扣，宛如三口利刃，刀刀砍向了。

周蕙娘再也不敢淡定了，張希孟弄得不是虛無縹緲的刺殺天子，而是紮紮實實，製造輿論，把目標放在了大元柱石，上。

這麼一看，功的機會就大得多了，而且吳大頭也不是一定就死。

想到這裡，周蕙娘不由得一陣臉紅，原來是小人之心作祟，犯了糊塗。

可週蕙娘又想了想，貌似也不對啊！

“先生，吳百戶的戲就算在再好，他孤進大都，又在哪裡演，又如何製造聲勢？兩個月時間，隻怕是不夠啊！”

“姑娘果然心思機敏，不過誰告訴你是孤一人的？”張希孟淡然道：“我們這邊早有安排，吳百戶進京之前，就有人傳言，說東南的戲曲名家，為了避禍，進京獻藝。連唱十天大戲，分文不取，隻為求大都父老，賞口飯吃。隨後就會有士林名宿，豪商才子，甚至是元廷宗室捧場。對了，就連的黨羽，也會過去，給吳百戶捧場。”

“什麼？”

周蕙娘驚呆了，雖然學的東西很多，但彆管什麼荒誕的書本，也不會記錄這種事啊！

明明是奔著去的，卻還要一黨支援，搖旗吶喊。

人世間雖然很荒唐了，但也冇有荒唐到這個地步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真的。

張希孟依舊笑容可掬，周蕙娘無法想象，但是對張希孟來說，這事並不難。

首先，賈魯早就跟京中的舊故友聯絡，探聽了一些元廷的報。張希孟已經安排人，送去了厚禮，徹底打通了關節。

所以隻要吳大頭進京，這些人就會站出來，替他們搖旗吶喊，安排一切。畢竟當下的元廷，很有錢辦不的事。

再說一句直白的話，江山到了這個地步，朝中的員都是忠君報國的嗎？

就算這些員如此，他們就冇有家人嗎？就不怕紅巾軍去襲擊他們的老家，滅了他們一族？

這年頭誰都要留一條後路。

至於黨羽怎麼也會聽話？

這就更簡單了，張希孟不是繳獲了也先帖木兒的印信嗎！他邊正好又有個天才畫家，立刻模仿也先帖木兒的筆跡，用他的印，寫幾封信進京。

大意就是說大勝在即，紅賊不值一提。太師如此功勞，朝廷該怎麼賞賜？

現在是太師，丞相，已經位極人臣……接下來是不是該封個王爵，或者劍履上殿，朝不趨，讚拜不名啊！

反正黨羽，多數都盼著丞相能高升一步，至於大元皇帝嗎？他們能乾出二十年換九個的神奇效率，再廢掉一個天子，也冇什麼不可以的。

張希孟這招談不上多高明，但是卻恰好把握住了元廷複雜微妙的朝局，黨羽，還有反對的力量，正在激烈鋒。

這時候就算是一草，都可能決定勝負，垮一方。

更何況張希孟籌劃許久的大招。

雖然曆史上元朝皇帝也完構附，召回了，臨陣換帥。但是眼下強敵在側，每天都在戰，每一場戰，都意味著百上千的生命。

越早乾掉越好，時間不等人。

周蕙娘弄清楚了這些之後，竟然不由得癡了。

還是太單純了，書本上又能學來多東西？現實纔是最好的老師。

誰能相信，大元丞相，朝廷柱石，竟然會倒在一個唱戲的手裡，而這背後，就是這個平平無奇的年在籌謀！

雖然說境很微妙，已經到了懸崖邊上。

可是能推上一把，加速他的敗亡，那也是了不起的就，足以彪炳史冊。

而且幾乎算得上大元朝中，蒙古貴胄裡麵，唯一拿得出手的。

如果他要是完蛋了，這個大元朝就真的冇有希了。

意識到這些，周蕙娘竟然有種熱沸騰的覺……這種人不覺醒罷了，一旦想通了，能發出來的鬥誌，就不是尋常人可比的。

能為**守軍彈琵琶，敲戰鼓，就是明證。

如今吳大頭可以，的條件更好！

“先生，我，我也想追隨吳百戶，為除掉出一把力！”

張希孟麵帶笑容，一點也不意外。

“周姑娘，此去恐怕並不安全啊！”

“我不怕！與其渾渾噩噩，做一個不知所蹤的世浮萍，倒不如捨命一搏，就算是死，也落了個慷慨壯烈，問心無愧了。”

周蕙娘笑道：“先生，隻是我還有兩個要求，請先生答應。”

“什麼要求？”

“第一，我想請先生把屬於我的那份田產給了，就暫時給我的丫鬟小橘；再有，我想請先生答應，他年打進揚州之後，如果有青樓的子，願意離苦海，還請先生仗義出手，拉們一把！這些都是可憐人！”

張希孟微微點頭，“這兩個要求都不難，我現在就可以發一份**的田產地契給你。”他說到做到，立刻給周蕙娘寫了一份田契。

而且由於已經投軍，又是去大都，執行任務，屬於特殊人員，是口糧田就拿了三份，足足十五畝！

周蕙娘接過田契，手竟然不自覺抖。歡喜之餘，一滴眼淚流下，甩甩頭，努力出一個笑容，“先生，小子掙了這麼多年臟錢，這，這個總算是乾淨的了！”

周蕙娘冇有過多停留，居然連夜就北上，護送一起走的就是蔣三叔。

“張經曆，我知道，不把話說清楚了，你不會放心的。我姓蔣，蔣普信，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吧？”

“彭黨？”張希孟驚訝道。

“對！”蔣三叔豪氣大笑，“彭祖師已經死了，難為還有人記得彭黨。我當年兵敗到逃命，多虧了周姑娘收留。我索給當了車伕，匿份。不管怎麼說，我們彭黨和狗韃子，海深仇，不死不休！這下子，張經曆該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