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鬥被抓了,這位在金陵城呼風喚雨的人被關進了大牢。麵對黑漆漆,森森,酸臭刺鼻的牢房,他悶坐一陣,竟然笑了。
他這一笑,把兩個倒黴兒子都嚇傻了,爹不會是瘋了吧?
瘋?
怎麼會!
朱一鬥剛被抓的時候,他真的嚇壞了,痛哭流涕,跪倒磕頭,這些都不是作假,因為他太清楚了,彆管如何神通廣大,一刀捅個心涼,他也是會死的,冇有半點僥倖。
如果張希孟直接下令殺人,他也就完了。
可是張希孟冇有,而是把他關進了大牢,這就表明有挽回的餘地,既然如此,他就有希活下來。
而且俗話說不打不,冇準還能上好運,攀上高枝兒。
“福禍相依,這個道理你們還不懂啊!”
倆兒子的確不懂,“爹,你說,你說咱們還能出去?”
“嗯,他們朱家軍剛進金陵不久,七八糟的事,千頭萬緒,一定需要人幫忙,試問還有誰比咱們更清楚金陵的況?”朱一鬥低了聲音,“你們兩個都聽著,不管付出多代價,開出什麼條件,都答應他們!還有,這一次過後,咱們也就能看出金陵城中,有誰是真正跟咱們一條心,替咱們父子說話的。等咱們出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報答。至於那些不是一條心的白眼狼……嗬嗬!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朱一鬥神猙獰,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他握著匕首怒殺目人,割下人頭的那一刻!
隻要殺不死我,就會讓我更加強大!
幾十年風雨過去,誰也撼不了老夫,誰也不行!
……
朱文正在進攻金陵之戰中,勇爭先,立下了大功,為了老朱麾下最年輕的實授指揮使,統領五千七百銳,在軍中已經頗有聲。
伴隨著兵馬增多,勢力擴大,老朱麾下的各營兵馬,編製員額也在膨脹,原本一營還不到五千,現在湯和的一個營由於要鎮守揚州,人員已經超過了七千,徐達的一營也到了六千八百人。
總而言之,大傢夥都在水漲船高,與日俱增。
為老朱的侄子,朱文正到的關注相當多,給他送禮的,前來求見的,絡繹不絕。他也懶得搭理這些人,隻不過有幾個淮西老鄉,想要把子侄送軍中,跑過來跪求,朱文正難得大發慈悲,見了這幾個人,一來二去,他也認識了不老鄉。
空了,吃吃喝喝,還開心的。
大傢夥也冇有求他什麼,就是個普通朋友吧。
隻不過近日一條驚雷般的訊息炸開,說是朱一鬥朱爺,咱們淮西老鄉的保護神被抓了,他可是做了不的好事,幫了千上萬的老鄉,這麼好的人,怎麼就被抓了,是不是有人矇蔽上位,冤枉了好人啊?
聽到這些事,朱文正也是一怔,難道叔父真的被騙了?
他思前想後,決定來見老朱,打聽一下況。
朱元璋這幾天除了一些急公務之外,隻要有空,就跑來瞧瞧兒子,才一個多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還能怎麼樣?
可老朱就是看不夠,小傢夥睡著,他輕手輕腳,湊到了小床邊上,隻是瞧著,就覺得滿心幸福。
實在看得不過癮,就手在小傢夥細膩的臉蛋上那麼一下,當小傢夥一皺眉的時候,老朱連忙收手,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但是小東西也經常冇來由地大哭,弄得老朱手忙腳,狼狽不堪哪裡還有統領千軍萬馬的氣魄?
今天老朱剛費了好大勁兒把孩子哄得睡著了,額頭上還有汗珠,朱文正就來了。
老朱對侄子還是很重的,就讓他坐下,叔侄兩個聊了起來。
朱文正就提到了這個朱一鬥的事。
“叔父,我聽說他人品不錯,又特彆照顧鄉親,在金陵很多年了,也算是個地頭蛇,似乎不該抓他吧!”
老朱眉頭一皺,隨後又舒展開,隻是淡淡道:“是有人讓你過來的?”
“冇有,我,我就是聽人議論,所以來問問,冇,冇有彆的意思!”
老朱盯著他,朱文正並不覺得理虧,半晌之後,老朱失笑道:“文正,叔父相信你說的話,可你都來了,就證明朱一鬥這人該抓!必須要抓!抓得非常好!”
朱文正大驚失,完全本上思路,我就是來打聽一下,怎麼就了朱一鬥的催命符了?
老朱冷笑道:“他的勢力大到了能讓咱的侄子過來說,這才進金陵一個多月,再給他一年兩年,還不把咱的文武都給買通了!這樣的人留著過年嗎?”
朱元璋殺氣騰騰,這個理由也是絕了!
所謂錢通神路,隻有出不起的價錢,冇有買通不了的人!
朱一鬥幾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靠著好勇鬥狠,他的最大本事,就是投其所好,不管什麼人,都不免有弱點,或是貪財,或是好,或是兼而有之。
他就不惜代價,拚命狠砸,不管多牛的人,幾乎冇有不俯首帖耳的。
元廷那麼多員,就是倒在了這上麵。
如今又到了朱家軍上,有人往朱文正邊湊,其他的文武多半也難以倖免。
而一旦手下文武都拿了人家的錢,了人家的好。出了事,他們是聽朱元璋的,還是聽朱一鬥的?
這座城或許姓朱,但是哪個朱就不一定了!
正在這時候,郭英又來了。
“上位,這裡麵淮西商會的,一共有二十幾個人,聯名保朱一鬥!還有,有數百人上了書,求上位放人!”
朱元璋接過來,纔看了幾眼,頓時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啊!真是好大的本事!他這人通天徹地了!”老朱怒氣沖沖,他隻覺得自己的權威到了極大地挑釁。
正如張希孟所說,哪怕是朱元璋,也不敢為所為,可朱一鬥卻能肆無忌憚,隻要他大哥,他就幫你平事,那你一聲大哥,能不能刺殺上位?
老朱是越想越氣,簡直想要下令,把所有保朱一鬥的,都給抓了!
但這事畢竟給了張希孟辦,他強忍著怒火,“去,把張先生請來,咱要知道這案子到了什麼地步!”
不多時,張希孟就來了,懷裡還抱著不卷宗。
“張先生,咱不看了,你就說吧,這個朱一鬥到底乾了哪些壞事?有多命案,夠不夠剝皮的?”
朱文正在旁邊聽著,都脊背發涼,叔父怎麼這麼大的恨意?自己這次是真的魯莽了,不該來的……說到底朱文正隻是個不到二十的尋常年輕人,打仗是厲害一些,但是政治智慧幾乎為零,不然他也不會下場淒慘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覺到了事非比尋常!
“主公,這個朱一鬥的事,還真不是有冇有命案這麼簡單。”
“他冇殺人嗎?”
“不不不……他殺的人絕對不在數,隻是如果僅僅把他當個混江湖的,就小瞧了此人。”
張希孟說著給老朱展示了一份卷宗,正是近三年來,朱一鬥給集慶路元軍的籌措的糧餉……不算多,一共也就八十萬石!
江南元軍一共二十萬人不到,也就平均每人四石而已!
“江南元軍,竟然是此人在養著?”
老朱麵對這個結論,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事還不止如此,過去的五年間,朱一鬥的家業增加了十倍不止,金陵的大小行業,他都能手,儼然金陵城的戶部尚書了。”
老朱深深吸口氣,怎麼這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可怕!
“張先生,他一個上不得檯麵的混混,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權柄?”
張希孟無奈苦笑,最初他也不信的,可隨著清點了畫舫上的一些文書賬冊,他已經十分篤定,這個朱一鬥簡直是個大王烏賊一般的怪!
或者乾脆一點說,他很像是上海灘的黃金榮,杜月笙,隻不過還冇法直達天聽。如果老朱也點頭接納了朱一鬥,那麼一個超級大亨就要冉冉升起,渡劫飛昇了。
“說起來還是元廷稅製留下的弊端,元廷利用豪商士紳征稅,地方勢力做大。這幫人雖然貪得無厭,但好歹還要守著一些規矩,而且也不完全聽朝廷擺佈。可是隨著紅巾軍興起,各地都要招募兵馬,鎮義軍。原來的士紳豪商就不管用了,這幫人甚至跟義軍勾勾搭搭,這一點主公也是清楚的。”
朱元璋思維敏捷,立刻道:“先生的意思是他們嫌棄以往的士紳不管用,就放出了這麼一條惡犬?”
張希孟讚道:“主公英明,的確如此,士紳收不上來的稅,朱一鬥有本事收上來,府乾不了的事,朱一鬥願意乾!他前後籌集糧餉,采買軍械,可是幫了元廷的大忙。”
朱文正的汗都下來了,他替一個什麼東西說話啊!
“叔父,小侄以為,應該立刻殺了朱一鬥,把他的黨羽全都殺了!”
冇等老朱說話,張希孟先搖頭了,“事不是這麼簡單,朱一鬥起於微末,他悉三教九流,哪裡有錢,如何能把錢掏出來,他比誰都清楚。府收不上錢,哪怕帶著兵馬下去,除了能搶掠百姓之外,也彆想收上多錢。偏偏這個時候,養兵打仗,需要海量的開支,哪怕是手握重兵的元廷高大將,也要低頭服輸,求人家幫忙。”
說到了這裡,張希孟都覺得有點類似那些有名的上海灘大亨了。
王朝末世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多數人民不聊生,還有那麼一小撮人,紙醉金迷,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十裡洋場,金世家,燈紅酒綠,霓虹閃爍,每一盞燈,消耗的不是電,而是老百姓的淚,是無數的人命!
恰如那一麵風月寶鑒,正麵人,反麵白骨。
十裡洋場是真,哀鴻遍野也是真,隻看你把自己放在哪一麵,自然看到的就是哪一麵。
朱一鬥藉著秩序崩塌,靠著他的明狠辣,也靠著他的過人手段,了金陵城的頭麪人。
他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不管那些窮鄉親。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勢力來自哪裡,所以他依舊在畫舫接待前來求見的人,不管是誰,他都願意提供幫助,隻要你認大哥就行!
從某種角度上講他這也是不忘初心了。
“主公,如果想要八十萬石糧食,一百萬石,甚至二百萬石,朱一鬥這人都殺不得,因為他可以幫助主公,輕易達到目標,本不用費事!”張希孟低聲說道。
隻見老朱眉頭瞬間立起,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咱不是要飯的,咱要的是金陵城!”
張希孟麵帶喜,不愧是你!
普通人消滅不了黃金榮,杜月笙的,哪怕是武裝到牙齒的倭國人也不行,唯有懷著改天換地,砸碎一箇舊世界的理想的人,才能做到這一步!
“主公,既然如此,我見您立刻召見那些給朱一鬥上書的!”
老朱略沉道:“先生是讓咱去直麵他們嗎?”
“對!朱一鬥藉著這些人裹挾百姓,主公既然想要徹底剪除這顆毒瘤,就不能端坐府衙之中!”
老朱思忖再三,突然道:“先生這麼說了,那咱也不必見這些人,咱去淮西商會,去見那些淮西鄉親,見金陵的百姓,讓他們說出朱一鬥的惡行!把這個混賬徹底剷除!”
張希孟又是一喜,老朱的確魄力非凡。
“主公,當下金陵還太,我怕會出意外!”
正在這時候,朱文正立刻信心十足,大聲道:“張先生,我願意保護叔父,如果出了一點差錯,就砍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