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十一月下旬，宋維揚的頭髮已經長出來，但依舊顯得太短。

把陳桃到辦公室，宋維揚問：“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已經快寫完了。”陳桃道。

“拿來我看看。”宋維揚說。

陳桃連忙送來兩個稿本：“算格子應該有8萬字，還差一個結尾。”

宋維揚翻了翻，意外發現居然寫得很通順，雖然文筆直白，跟流水賬似的，但作爲通俗小說已經合格。

“可以，都不用找人潤了，趕快把結尾寫完。”宋維揚道。

“要聯繫出版社嗎？”陳桃頗爲興。也是文學青年，不過只看小說和湯散文，詩歌、哲學什麼的能把看睡著，跟林卓韻屬於完全不同的類型。

宋維揚道：“聯繫出版社太麻煩，直接找盜版商，先印兩萬冊。每個省派一個人過去，在當地僱傭人手，把盜版小說免費送給租書店。對了，書裡還要印千紙鶴的傳說和摺疊方法，再打上喜罐頭的商標。嗯，扉頁上就寫，喜罐頭祝天下有人終眷屬。”

“不正規出版啊？”陳桃有些失。

宋維揚說：“你要是想出版，我可以幫忙送去出版社。但以出版社的速度，等正版上市的時候，盜版小說已經滿天飛了。”

陳桃笑道：“那也行，只要能出版就可以。”

陳書是有錢人，不在乎那幾個稿費，只想達自己的文學夢想。

……

又是半個多月過去，新廠房已經快要建好了。

而郭曉蘭和楊信也談判功，只耗費280萬元，就買來兩條完整的水果罐頭通用生產線，另外還附贈了幾個多餘的分瓣機、剝核機和高溫鍋爐。一旦這些設備調試完畢，罐頭日產量就能提升至60噸以上，不用再忙著找那些小廠搞聯營了。

楊信立了大功，此舉至能爲罐頭廠節省800萬資金和寶貴時間。

要知道，到國外引進生產線需要外匯，而外匯又是此時中國所缺的。真老老實實跑去國外買設備，金首先就不好搞，中間作會非常令人頭疼。

“董事長，幸不辱命！”楊信微笑道。

宋維揚拍著他肩膀說：“楊總，你是公司的大功臣啊！對了，汕州那邊沒出什麼意外吧？”

楊信道：“能出什麼意外？汕州罐頭廠早就停工了。”

“海霸王呢？”宋維揚問。

楊信笑道：“海霸王跟汕州罐頭廠的合資就快談了，可能過了元旦就能籤合同。哈哈，本來設備早就該運回來的，但必須等到臺商派人來驗收工廠和設備。我估著吧，等他們元旦把合同簽完，臺胞到罐頭廠一看，嘿，罐頭生產線咋不見了？估計要氣得跳腳。”

“汕州罐頭廠的膽子真大。”宋維揚說。

楊信說道：“其實也沒啥，只賣了兩條水果通用生產線而已，還有幾條食品罐頭線呢。就算汕州罐頭廠把機全賣了，臺商也只能著鼻子認了，畢竟他們準備投資1億多元，總不能因爲幾個機就翻臉吧。”

這年頭，在中國做生意不講道理。

外國人不講道理，各種來。中國人同樣不講道理，讓外商和港臺商人哭笑不得。

“老張呢？”楊信問。

宋維揚說：“出差去了，新品罐頭即將上市。”

張國棟沒有聯繫任何經銷商，他跟宋其志頭之後，就分別帶頭前往各地搞宣傳。

兩人還劃分了地盤，宋其志負責長江以北，張國棟負責長江以南。

宣傳大方略由宋維揚拍板決定，但執行方案卻是張國棟制定的。由於人手不足，渠道欠缺，他們打算先攻破各省的省城，在省城打開局面之後，再吸引地方經銷商主上門求合作。

……

津門。

夜晚。

耿忠從火車站出來時，已經疲憊不堪，直接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耿忠今年40歲，是《八小時以外》的記者。他剛從浙省回來，萬向集團即將上市，趁著熱點，耿忠採訪了萬向的老總魯冠球。

魯冠球很厲害，1985年就被評爲全國十大新聞人。當宋述民還在爲酒廠份制傷腦筋的時候，魯冠球已經通過正規合法作，迫使地方政府讓出萬向集團三分之二的份。

《八小時以外》同樣很厲害，這本雜誌的銷量能夠排進全國前五，大衆故事、名人風采、紀實報道、焦點要聞……無所不包，雅俗共賞，深讀者喜。

耿忠就是專門採訪名人的記者，魯冠球見了他也要熱接待，宋維揚暫時還不能他的法眼。

“親的聽衆朋友們，又到了用心音樂的時間……喜罐頭點播了一首《千紙鶴》，祝天下有人終眷屬。喜·千紙鶴·爲而生……折一千對紙鶴，結一千顆心，傳說中，心與心能相逢……”

耿忠長途勞累，正在閉目養神，聽到廣播突然笑了：“這罐頭廠有意思啊，靠點歌來打廣告。”

司機接話道：“可能是罐頭賣不出去，急瘋了，這些天已經聽到好幾次。不過這首歌還可以，多聽幾遍我都會了……我的心，不後悔，折摺疊疊都是爲了你。我的淚，流不盡，糾纏在夢裡夜裡的負累……”

司機說著說著就唱起來，耿忠聽了只覺得好笑。

這年頭打廣告一個比一個厲害，什麼手段都用盡了，居然連廣播點歌臺都不放過。

其中讓耿忠印象最深刻的是“奉天飛龍”，這破公司是賣保健品的。沒有廠房，沒有辦公樓，產品是讓人代工的，然後瘋狂打廣告做宣傳。第一年，投120萬元廣告費，實現利潤400萬；第二年，投1000萬元廣告費，實現利潤6000萬；第三年，投5000萬元廣告費，利潤直接破億。

耿忠多次想要採訪“奉天飛龍”的老闆，可惜對方打廣告高調，做人卻很低調，堅決不接採訪。

回到家中，耿忠剛放下包，妻子就問：“吃飯沒有？”

“還沒。”耿忠說。

“那我給你下碗麪。”妻子說著就去了廚房。

耿忠倒在沙發上，一瞇眼就睡著了，迷糊中聽到妻子在他吃麪。

“醒啦？”妻子問。

耿忠眼睛，端起面就吃。

此時已經過了黃金時間，八點檔電視劇早就播完，點歌臺欄目如約而至。

90年代，幾乎每家電視臺都有“點歌臺”欄目，級別越低的電視臺，“點歌臺”的時間就越長。

耿忠本來一心吃麪，沒有看電視，但那悉的歌聲卻把他吸引了。

又是《千紙鶴》？

這次是有MV畫面的，而且屏幕上還打著字幕：喜罐頭祝天下有人終眷屬！喜·千紙鶴·爲而生。

耿忠心想：這破罐頭廠瘋了吧，就算花再多的錢點歌，也不會有人聽了歌去買罐頭。

讓耿忠沒有想到的是，剛念初中的兒耿小云，聽到歌聲突然跑出來，只喊了聲“爸爸”，就坐在沙發上聚會神的聽歌。

MV一開頭，是個穿白子的麗孩，在掛滿千紙鶴的房間裡來回踱步，悲傷而孤寂。即便耿忠已經40歲了，依然忍不住有些心，因爲那孩太漂亮，整個人仙氣邈邈，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濾鏡，偶像劇裡用爛了的招數，放在90年代初的大陸讓人無比驚豔。

甚至連耿忠這個暢銷雜誌的記者，都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那個MV主角漂亮得有點過分。

畫面一切，孩在商場漫步，來到一排罐頭前。剛手去拿，另一隻手也過去，兩手到一起，鏡頭拉遠出男孩的面容——同樣打滿，彷彿從漫畫裡走出來的男子。

“哇，馬俊豪真帥！”耿小云突然驚歎。

耿忠問兒：“誰是馬俊豪？”

“男主角啊，”耿小云不耐煩道，“別打擾我聽歌，一會兒再問。”

MV的容很簡單，男主角從偶遇到相知，變幻不同場景，最後在孩試婚紗的時候，男孩突然暈倒，孩從此每天爲男孩折千紙鶴祈福。

一首歌結束。

耿忠又問：“你怎麼知道那個男的馬俊豪？”

“小說裡有寫啊。”耿小云道。

“什麼小說？”耿忠問。

耿小云道：“《千紙鶴》的小說，其實這首歌是據真實故事創作的，男主角馬俊豪，主角陳依依。”

瞧陳桃取的這什麼破名字。

歌曲、小說、罐頭……耿忠瞬間察覺到宣傳炒作的痕跡。

耿忠問：“你看過小說了？”

耿小云立即搖頭：“沒有，我從來不看課外書，是同學講給我聽的。”

耿忠直接攤出手：“小說拿來。”

“真沒有。”耿小云打死不承認。

耿忠只好說：“我不罵你，也不阻止你看課外書。快點，把小說給我。”

“真的？”耿小云有些不相信。

“真的。”耿忠道。

耿小云立即回房把小說拿來，老老實實到父親手中。

耿忠翻開扉頁，就看到喜罐頭的商標，還有那句“喜·千紙鶴·爲而生”。他說：“這本小說很流行？”

“反正我們班很流行，”耿小云道，“最開始，是彭豔在租書店裡發現的，因爲書名跟電視裡放的歌一樣，就租來看了，結果真的是同樣一個故事。小說的序言還說，歌曲《千紙鶴》是據真實故事來創作的。男主角馬俊豪，是港城的富家公子；主角陳依依，是大專畢業生。他們歷經坎坷走到一起，結果馬俊豪卻得了絕癥，很悲慘的。”

耿忠問：“這書是你買的？”

“嗯，”耿小云點頭道，“這本《千紙鶴》剛開始只有租書店裡有，而且每家租書店只有兩本，連新華書店裡都買不到。後來又過了兩個星期，突然到的書店都有賣，我就順手買了一本。”

耿忠嘀咕道：“這辦法絕了！”

“什麼？”耿小云問。

“沒事兒，你去睡覺吧。”耿忠道。

在全民看書的時代，租書店屬於盜版書市場的風向標。

一旦哪本小說歡迎，必然有租書店老闆要求增加進貨。而他們進的又是盜版貨，於是盜版書商就會聞風而，在最短的時間裡大肆印刷，甚至連校對工作都懶得做。盜版書商那邊一搞，立即就會推盜版書市場，導致這本小說在短時間出現在90%以上的書店。

耿忠拿著小說躺牀上，讀了半章便沒興趣，扔牀頭櫃上呼呼大睡。

妻子洗完澡回房，以爲他太過勞累，也沒去打擾，順手拿起小說翻著看。結果越看越沉迷，竟然一讀就是大半宿，當看到男主角馬俊豪死的那一章，忍不住捂泣，使勁兒的抹眼淚。

耿忠半夜醒來，發現妻子在哭，關切道：“做惡夢了？”

“小說，馬俊豪死了。”妻子抹淚道。

“至於嗎，你都多大人了。”耿忠瞬間無語。

妻子問：“老耿，津門有喜千紙鶴賣嗎？”

“紙鶴自己疊就是。”耿忠道。

“我說的是罐頭，千紙鶴系列，小說裡的陳依依最喜歡吃了。”妻子道。

“莫名其妙。”耿忠倒頭便睡。

（昨天只有一更，這章將近4000字，算是一點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