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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8節 極限(中)

聽了沈默的話,沈先生仍然無於衷道:“拿來,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幫你寫。”

沈默真想撕了這張臭啊,他真想0指著這狗屁青霞先生的腦門子問問,有話憋在心裡會消化不良嗎?

無奈只能想想作罷,他將那摞散發著墨香的宣紙,雙手遞給了沈煉。

沈先生接過那摞紙,起先只是面無表的翻看,但當看到第三張,他的表便嚴肅起來,看到第五張,就開始不由連連點頭,當看完最後一張,他終於忍不住讚道:“能從普通工整看到心筆合一,品味徐徐之變化,實在是當浮一大白啊!”

許久他才從陶醉中回過神,端詳著沈默那張俊俏的臉蛋,嘆口氣道:“可惜啊可惜。”那一刻,他想到了秦檜和蔡京,兩位寫字很好的大臣。

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沈默已經明白到他這種緒,竟然覺不到憤怒了,顯然是真的麻木了。

將那摞字整齊的收好,還特意用鎮紙住,沈先生淡淡道:“學訓抄了一百遍,你可記住了?”他準備再敲打他幾下,就開始給他講課。

“倒背如流。”沈默平靜道。

“不要放大炮!”沈煉剛剛有些鬆緩的表,又一次繃起來:“你倒給我倒背看看呀?”

“是。”沈默朗聲道:“溺便食飲得不,所之嚴尊道師堂學,條八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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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同窗們也不背書了,都拿出人手一冊的《沈氏學訓》來,跟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倒看。

沈默吐字清晰、不疾不徐,很快將一篇短短的學訓背完,依舊神平靜道:“先生,背完了。”

“哦……”沈煉彷彿吃了糯米糰子卻喝不到水一般,噎得十分難……他想再罵他機巧之徒,但這回是自己讓他背的,而且能將學訓倒背如流,本足見其用心之深了。於於理他都沒法發作,可不發作實在憋屈,只好冷哼一聲道:“候在這,我去出恭。”便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學堂。

沈煉沒有進茅房,而是回到自己的寢室,看著寫在牆上的八個大字,反覆默唸道:‘有教無類、戒急用忍’、‘有教無類、戒急用忍’……這是他爲了剋制自己火的脾氣,專門寫下來的,一到不理智的時候,便跑來面壁消氣。

他是個剛烈耿直之人,素懷保國安民之志,又得幸早中進士,本想著大展拳腳做一番大事業。然而無奈生不逢時,正趕上嚴嵩父子掌權,眼見著那些阿諛奉承、投機取巧之輩竊取高位,自己雖然兢兢業業、廉潔自守,卻始終凝固在區區七品縣令之位,考滿不得升遷!

如今歲月蹉跎、白髮漸多,只看到朝堂上烏煙瘴氣,想要掃清妖憤卻無能爲力,他的心中焉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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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嘗對大兄言道:“吾今生最恨兩等人,一等是大大惡,如嚴氏父子者,一等是投機取巧,與趙文華、鄢懋卿者!”很不幸的,這個偏激老頭將沈默劃爲了小趙文華、小鄢懋卿之流,橫豎看不上眼。

按說看不上眼就藉故把他攆走得了,可沈煉是個錚錚君子,絕不會幹那種昧良心的事,他就是要趕走沈默,也要讓他走得心服口服才行!

哎,好擰的一個老頭啊……

過了不一會兒,沈煉便重新回來,面無表的端坐在大案後道:“背誦千字文。”

沈默便‘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開始背,他不像其他學生那樣揹著手,搖頭晃腦,而是很自然的站立著,用丹田發氣,用力不大,卻吐字清晰洪亮……這是無數次開大會、作報告練出來的。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一千個字背完,流暢如綢緞,沒有毫錯誤和瑕疵。這都是他七八歲就背過了的,昨天又抄了一遍,自然不問題。

“算是背下來了,可其中的意義你都理解嗎?”沈煉沉聲問道。

“回稟先生,都理解。”沈默也不急躁,慢悠悠道。

“你是有駱駝不說羊,專揀大的講啊。”沈煉哼一聲道:“《千字文》雖是蒙讀,一般只爲識字之用,並不求學生甚解,你知道爲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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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它篇幅雖短,卻天文地理,歷朝歷代,修,治國齊家皆有涉獵。”沈默輕聲道:“俗話說‘知十講一’,先生若要一一講解,就得將這些方面全部瞭然,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他雖然語調舒緩,但沈煉還能聽出這是綿裡藏針,暗諷教書先生沒有真才實學,連千字文都不敢甚解。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也逃不了‘指著和尚罵禿子’的用心。

不過沈煉還是無法發作,因爲沈默說的是實話,自從太祖和誠意伯定下八取士,專從四書五經命題,答題者要模仿古人語氣,據程朱的專注來闡發題旨。太祖爺又一聲令下‘非科舉不得綬!’一下讓天下讀書人全鑽進了四書五經裡,對其他‘雜書’不屑一顧。

久而久之到現在,能講明白四書五經,教會做八時文的便是好老師,哪個還去旁顧別的?

但沈煉是個例外,他自聰穎天才,二十五歲中舉人,三十二歲點進士,到現在十餘年間,有大把的時間閱讀書籍,自問也算是通古博今,當然不願被這小子看扁,冷笑一聲道:“那我們就相互印證一下,看看到底是誰在不懂裝懂。”

沈默卻仍然彬彬有禮道:“印證不敢當,僅當學生請教吧。”

就是這個態度,讓沈先生無法發飆,悶聲道:“你先提問吧。”

“請問先生,‘龍師火帝、鳥人皇’指的是哪幾位?”沈默微微一笑道。

“龍師乃伏羲,因其有半龍半人之,火帝乃是神農,因其有炎帝之尊;鳥乃是昊,因其以鳥爲百命名;人皇乃是媧,因其土造人。”輕鬆回答之後,沈先生反問道:“‘存以甘棠去而益詠’是何意?”

“召公活著時曾在甘棠樹下理政,他過世後老百姓對他更加懷念歌詠。”沈默淡淡笑道。

兩人一陣你來我往,接連互問十幾條,誰都沒難爲住誰。沈煉突然瞥見學生們呆呆聽著,都忘了背書,不由暗暗自責道:‘怎麼跟他較上勁了?‘投機取巧之徒’自然知道的多且雜,這個是難不住他的。’便清清嗓子道:“算你掌握了《千字文》,現在回去朗誦《明賢集》,明日上來背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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