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最能費時,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了。
正在興頭上,突然發現沒酒了。徐渭挨個晃晃酒罈子,滿桌子沒聽到一罈有響的,便晃晃悠悠的起,大著舌頭道:“拙……拙言,走,跟哥買酒……去。”坐著的時候還利索,一站起來就酒勁上頭了。
沈默點點頭,剛要起,卻被那唐順之攔住道:“酒中歲月長,沒必要一日喝完。今日便到這裡吧。”
徐渭搖頭道:“那哪能行,我們還要秉燭夜談呢,怎能有話無酒?”
唐順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老弟啊,日後我就在紹興長住了,咱們天長地久,有的是說話的機會。跟你實話實說,我倆是空子來看你的,天黑前還得出城呢。”
聽他說要在紹興長住,徐渭十分高興,立刻不再堅持通宵,嘿嘿笑道:“我猜是公事,要不依老哥的子,也不會閃爍其詞。”
唐順之點頭笑道:“沒錯,確實是不能說的事。”說著朝沈默笑笑道:“你們今天沒有見過我,好嗎?”
見沈默毫不猶豫的點頭,唐順之抱歉的笑道:“今天老友相見,有些忘形了,倒把拙言小兄弟給冷落了。”
沈默笑道:“能聆聽幾位大家的高論,學生益極大,聽您說就此散了,心裡還老大憾呢。”他這話說的讓人舒服,就連那何心也忍不住笑道:“那你以後可要多請我們喝酒啊。”
“我倒是想常常教。”沈默笑道:“就怕幾位老哥不賞哩。”
“不會的,不會的。”幾人朗聲笑著往外走,到門口便看到,人家兩個是騎馬來的。
待送到巷口,唐順之和何心翻上馬,朝兩人拱手道:“後會有期!”
兩人也還禮道:“後會有期!”便目送著兩人策馬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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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的車伕一直盯著衚衕呢,見沈默出來便去套車。
看到車快來了,沈默對徐渭道:“明天去一趟殷家吧。”
徐渭點頭笑道:“你就放心吧。”說著也不管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便調笑道:“你怎麼跟殷大財主家扯上關係了?不會也看上那殷小姐了吧?”把沈默臊得滿臉通紅,悶聲道:“毀人清譽可不是君子所爲。”
“你不說,”徐渭怪笑道:“我自己去問問殷大財主。”
沈默恍然,這傢伙是在報復自己中午讓他吃癟呢,只好作個揖道:“我的徐大哥啊,這次萬不該吃你的白食。改日小弟做東給你賠罪,你看行了吧?”
“我徐渭豈是區區一頓飯能收買的?”徐渭義正言辭道:“起碼三頓。”
“多頓都行。”沈默苦笑道:“我住在保佑橋街三仁商號裡,什麼時候打牙祭,都可以找我。”
“果然是好兄弟啊。”徐渭脯拍得山響道:“我也不會白吃你的,放心吧,你和殷小姐的好事就包在我上了!”
沈默直翻白眼道:“千萬別,不然我可不認你這個大哥了。”
“兄弟啊,殷家的萬貫家財繫於殷小姐一,誰娶到就等於娶了個財神回家,下半輩子敗都敗不完,”徐渭一臉賤笑道:“過了這村絕沒這店,你可不要爲了面子失了裡子。”
這時馬車終於過來,沈默跳上車對車伕道:“快走快走,不要被這人的瘋病傳染了。”
見他落荒而逃,徐渭在後面大聲笑道:“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有機會就要抓住啊!”
車伕憨憨的問道:“公子,那瘋子讓你抓住誰呀?”
沈默沒好氣道:“趕你的車吧。”
“公子家在哪,先把您送回去吧?”車伕脖子,討好的笑道。
“保佑橋街。”沈默也不跟他客氣。
“那得掉個頭,從府前街走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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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掉回頭來,在前觀巷口,沈默又看到了徐渭。見他悶著頭往前走,似乎氣鼓鼓要找碴一般,沈默便讓馬車跟著後面,看看他要幹什麼。
跟了不一會兒,便見徐渭在一家當鋪門前停住,也不進去,便從懷裡掏出畫筆。在當鋪對面的雪白影壁上,‘刷刷刷’畫起畫來。店裡的夥計出來,一看是大才子徐渭,趕去後面把東家給請出來。
那大腹便便的東家正是徐渭口中的胡老闆,等他在夥計的攙扶下,巍巍的出來時,牆上已經呈現出一副,奐的丹朝圖。胡老闆這個喜啊,心道:‘往日求著他都不給畫一副,怎麼今天不請自來,跑到我家門前作畫了呢?’但無論如何,都是大大的好事啊,他便讓夥計搬把椅子過來,坐在那裡慢慢欣賞。
漸漸的,看熱鬧的越聚越多,裡三層外三層,人們都十分奇怪,徐渭今天是哪筋搭錯了,怎麼給他最討厭的‘胡皮’畫畫了呢?
當太和凰都畫出來了,大家都以爲徐渭該收筆了,誰知他又刷刷幾筆,在凰下面接著畫了一隻又又骯髒的擡頭豬玀……與那一贅,擡頭仰的胡老闆頗爲神似。
待畫完之後,徐渭把筆往懷裡一揣,也不看那胡老闆,便大步往外走去。
胡老闆看了這畫卻不著頭腦,住徐渭道:“青藤老弟,這畫什麼意思啊?”
“就是這麼個意思,沒有別的意思。”徐渭站住腳,冷笑道。
胡老闆撓撓胖的腮幫子,不解道:“‘丹朝’這畫我是見過的,不過人家只畫一隻凰朝著一太。可你在這凰下又畫了一隻擡著頭的豬玀,這不是……嗯,畫蛇添足嗎?”對於能準確運用語,他心中小小得意一下。
徐渭搖頭笑道:“你見到的那是‘單朝’,我畫的是‘雙朝’。你看上層,凰對著太,就是‘丹朝’。下層,豬玀對著凰。‘豬玀朝’,豬!玀!朝!奉!你現在懂了嗎?”
圍觀的老百姓哈哈大笑起來,山人都知道胡老闆是幹朝奉起家,又胖如豬,可不是豬玀朝奉嗎。這‘豬玀朝奉’心腸狠毒,最喜歡趁人之危,黑心殺價。凡是東西到了他家,金銀珠寶也能被說是破銅爛鐵,往往連三的價值都當不出來。老百姓都恨死他了,現在終於逮到機會,怎能不放開了嘲笑呢?
胡老闆起先不著頭腦,仔細一想,才知道是在罵自己,看著那隻與自己酷似的豬,聽著周圍人放肆的嘲笑聲。
他臊得滿臉通紅,只好掩面跑回店裡去,無奈腳不靈便,又被門檻絆倒,吧唧一聲,趴在了地上,引起一片更大的笑聲。
遠遠看著這一幕,沈默卻笑不出來,他似乎已經明白,徐渭落魄的本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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