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後來的戰事,沈默是這樣記載的:‘二位參戎共同追擊,後遇伏,盧部敗走,戚部雖未敗績,然亦裹足不進,敵旋。’
其實他這是筆下留了,因爲當時遇上的只是葉麻子的接應部隊,統共沒有二百人——只要掩殺過去,明明可以將其一鍋端了,然而堂堂大明軍隊,竟然一逃一停,不敢再追了。
這真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他攔住一個掉頭往回走士兵,問他爲什麼不追了。那位士兵倒是個實在人,大大咧咧道:“多年都是這樣的,反正他們還是會回來的,趕跑了就行了,犯不著拼命去追。”
邊上的何心氣炸了肺,怒目而視道:“呔……若是都像你們這般,我大明什麼時候能剿滅倭寇?”
那兵士看猴一樣端詳著何心,搖搖頭道:“這倭寇從太祖年間就有,就像韭菜一樣,割一茬生一茬,怎麼可能剿淨呢?”
沈默默然了,他騎在馬上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看見一臉失落的戚繼從遠回來,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目中看到了深深的失。
“怎麼辦?”良久,戚繼迷茫問道。
“另起爐竈自己練!”沈默斬釘截鐵道:“這幾個月來,我走遍了全浙,見識過許多可歌可泣的作戰,那些倉猝集合起來的鄉勇,手無縛之力的書生都能拼死殺敵,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蹟。既然有那麼多的熱男兒,我大明沒道理組建不出一支鐵雄師!”
沈默這話讓戚繼眼前一亮,他登時一掃滿心的霾,雙掌一擊道:“對呀!既然這些人已無可救藥,那就放棄他們,重新建一支新軍,從頭練起!”說完朝沈默一拱手道:“大人,請爲繼指點迷津!”
沈默也展一笑道:“咱們還是回去靜下心來,共同參詳一番吧。”
“大善!”戚繼激的點點,手向前道:“大人請。”
“戚將軍請!”沈默哈哈笑道。
兩人便並騎往龍山衛方向去了,連手下的軍隊都不管了。
回到龍山衛之後,兩個同樣滿腔熱,同樣充滿抱負,同樣對軍隊況有著深刻認識,同樣底蘊深厚的年輕人,便在後山的一個僻靜小院裡住下了。
他們先討論出一個研究方法——從目前軍隊現狀開始,將其存在的問題一條一條的列出來,然後再索解決之道,最後再研究其可行。這樣有條不紊,不會離題太遠,有助於節約腦。
於是二位青年才俊,便在這十一月的深冬裡,在這龍山衛的深山裡,開始裡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研討。
他們對坐在炕頭上,先一個對軍隊的現狀進行批判,另一個持筆記錄;然後當批判者詞窮之後,兩人便調換角,由另一人展開批判,如是周而復始,循環不覺。
他倆誰也沒想到,原本以爲最簡單的挑病環節,竟然用了整整一天時間。看著滿整整一面牆的控訴狀,戚繼眼神有些呆滯的問道:“還有嗎?”
“肯定是還有的,不過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沈默雙手著太道:
“我看還是算了吧,如果能將這些問題都解決了,你就可以帶著這支部隊統一全球了。”
“全球是哪裡?”戚繼奇怪的問道。
“當我說胡話吧,”沈默拍拍額頭道。
兩人沒白沒黑的討論研究,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說幾句胡話很正常,戚繼便放過他,著那面牆壁沉聲道:“能解決其中一,那日的戰鬥便定然可以取勝;能解決兩,就可以和倭寇正面作戰;能解決三,就可將倭寇趕下海,平定東南之;能解決四,北方俺答也不在話下,我大明邊境就此平定矣;能解決一半的話,”說著深吸口氣道:“縱橫天下,誰是敵手?太祖雄風復矣!”
“能解決六呢?”沈默笑問道。
“呵呵,”戚繼搖頭笑道:“有些問題是沒法解決的。”
“我們盡力去做吧。”沈默頷首道:“就像你說的,多解決一分,勝算就大一倍。”
“嗯!”戚繼鄭重點頭道:“能解決的都要解決!”
昏天黑地睡一覺之後,重新神抖擻的兩個年輕人,又開始研究解決之道。比如說這種軍隊沒有經過訓練,那就加強訓練;不聽上節制,那就嚴格軍法;沒有作戰能力,那就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訓練。將領和士兵不合?那就命軍以作則,不許欺士兵。士兵冗雜不堪?那就嚴格募兵條件,將年齡、地域等因素統統考慮進去。
至於戰時不服從命令,不聽從指揮,士兵間相互間沒有任何配合可言,且上幾乎沒有盔甲,手中沒有像樣武,更不要提殺敵的武藝。且行軍不帶乾糧,駐軍不壘營牆等等,兩人也挖空心思,想出儘可能多的辦法,只求解決問題,不問實際與否。
事實證明,找出路要比挑病困難多了,兩人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窮盡智慧,嘔心瀝,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才把最後一條解決的方法列出啦。
這時再看看對方,沈默見到了一個滿臉都是鬍子的野人,戚繼見到了一個鬚髮凌的落魄書生,不由對視著放聲大笑,心中卻快意極了,彷彿大明軍隊的問題,就要在他倆手中迎刃而解一般……以至於許多年後,兩人都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頭了,還將這件事許爲‘當年快事之首’,能清晰的當時的每一個場景。
他倆都是理想者與現實者的混合,當然知道完全解決是不可能的,其中有很多法子不切實際……至目前無法完,必須加以刪除。不過在進行最後一步之前,大家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沈默洗了個澡,讓沈安給收拾一下儀容,再問問外面的形,百無聊賴的小書告訴他,還有十天就進臘月了。
“原來已經過去八天了。”著鏡子裡重新恢復清爽的自己,沈默輕聲道:“有什麼重要事嗎?”
“沒什麼大事。”沈安笑道:“除了前天就給您的總督來信,再就是那的醒了。”
“什麼的?”沈默奇怪問道。
“就是那回在廟裡時,何大俠救的那位啊。”沈安瞪大眼睛道:“這回是真醒了,不瘋了,就是關在屋裡整天不出來。”
沈默不在意的笑道:“你這個傢伙,老婆頭、漢子腚,就是喜歡傳播小道消息。”說著起舒緩一下筋骨,輕聲問道:“醒了怎麼還不走?”
沈安撇撇道:“何大俠護著,誰也不敢問,啥都不知道。”
沈默便不再問,讓沈安出去玩去,說自己要歪一會兒。
待沈安走後,他又將那封張經給他的親筆信拿出來,這封信主要有三個容,一是熱洋溢的表揚,表揚他不怕危險,不怕辛苦,親臨抗倭第一線。雖然是廢話,但了三分之二的篇幅。二是言辭懇切的邀請,邀請他於臘月初八去杭州吃臘八粥;三是一個小小的請求,請他延期給皇帝呈送報告,至要吃完臘八粥再說。
這封信他已經看了八遍,當然不是因爲總督來信寵若驚,就連皇帝的聖旨他纔看了三遍就扔一邊了。
之所以會反覆的看,是因爲這封信實在太不尋常了——言辭過於親熱,請求也太過直白——他在杭州右衛見過這位張總督,那是相當有威的一位大員,雖然對自己還算可以,但那居高臨下的氣勢,讓沈默明白無誤的覺到,他張經就是東南的大佬,且唯一。
這樣的大佬寫出這樣的一封信,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被人兌的方寸了——沈默很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無足輕重,這位總督竟然要求到他的頭上,不是‘病急投醫’又是什麼?
想著想著腦子便有些發木,只好把信往邊上一擱,咂咂道:“算了,不想了,等去了杭州自然就明白了。”說完便倒頭大睡起來。
睡一大覺,重新恢復力的沈戚二人,坐回到那間堆滿稿紙的房間裡,開始了最痛苦的一步——將那些不切實際,短期無法實現的構思摘出來。
要知道每一條構思,都是兩人心凝集而,而且往往那些看似不切實際的,與現實牴的,纔是真正智慧的現,甚至是醫治這個帝國的苦口良藥。
每刪一條,戚繼的眉頭就一陣陣,一遍遍問他道:“能不能不刪啊?”
沈默搖搖頭,卻又對他道:“這不是刪除,只是暫時擱置起來,等將來時機,我們一條條將其變爲現實。”
“會有那麼一天嗎?”戚繼滿眼嚮往的問道。
“會的,一定會。”沈默給他一個自信的笑容道:“我們還年輕,可以用一輩子去實現。”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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