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家吃過一頓食不知味的午飯後,沈默便告辭匆幾個親兵在春花的指揮下,掛燈籠、窗花,嘻嘻哈哈,一派喜氣洋洋的節慶氣氛。
見沈默進來,衆人連忙停下手中活計,向大人請安。沈默拉著臉點點頭,便把春花進了後院書房。
衆人心說下船的時候還好,怎麼回來就這樣了,便拉住沈安詢問,卻被他沒好氣的罵道:“鹹吃蘿蔔淡心,你們的窗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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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書房沒有點火盆,如冰窟一般寒冷。沈默卻覺渾燥熱,瞪著瑟瑟發抖的春花道:“我爹到底是什麼態度?”
春花低著頭,小聲哼哼道:“老爺的意思是,這事兒還得看爺您的意思……”
“那還弄到這般田地?”沈默端起茶盞,想要喝一口,卻好像到烙鐵傻瓜一般,痛得他‘哎呦’一聲,便把那景德鎮的上好茶盞摔了個碎,茶水還濺了他一,不由惱火的罵道:“你是怎麼幹活的!這水燙腳正合適!”原先娘端上的茶水,總是可以直接喝的。
春花委屈道:“您不會等涼一會再喝嗎……”
沈默這纔想起,是個使丫鬟,哪能跟娘相比。便嘆一口氣,不再發作道:“既然我爹都那麼說了,怎麼還搞到這一步呢?”
春花咬著脣小聲道:“外面傳言是老爺主提親,那是不對的。其實是呂太爺親自找老爺,說要結兒親家的。因爲他還找了唐知府幫著說合,所以老爺也不好一口回絕。”說起這些八卦來,倒是頭頭是道:“便說等著爺回來再說。
唐知縣便說。那先看看兩人地八字合不合吧。要是犯衝地話。就別再費勁了。”
“後來呢?”聽說是老爹把自己賣了。沈默心裡便好過許多。
“老爺是實在人。便信了二位大人地話。結果找城裡最有名地周半仙一看。”春花一臉肅穆道:“爺您和那位呂小姐竟然是……”
“‘金玉良緣、天作之合’是吧?”沈默沒好氣道:“算命地話能信。母豬也能上樹。”
“不是不是。”春花連忙搖頭道:“周半仙說。爺您地命格既是顯貴、又是險詭。也可能居一品、大富大貴。也可能敗名裂、禍及子孫。還勸呂太爺要慎重考慮呢。”
沈默心說。但凡混場地。除了爲數居多地庸碌之輩。大抵都逃不這兩種命運吧……算命地果然深諳蒙人之道。便聽春花繼續道:“聽老爺說。當時呂太爺就不太高興了。還是唐知府說‘還是再看看呂小姐地八字吧。’然後周半仙便掐算一陣。把個呂小姐地命格誇得沒變了。說是宜男宜家地貴人。如果爺您娶了。必然可以遇難呈祥。風風一輩子。”
沈默聽了,氣極反笑道:“然後我爹就信了?”
“老爺那天已經喝多了,又被那算命的嚇慌了神。一聽說爺非得去了呂小姐,方能遇難祥,就改變了主意,反過來央著呂太爺,結這門親事。”
沈默無奈的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那憨實地老爹,被呂縣令甚至還有唐順之給耍了。人家找個算命先生,配合著耍個花腔,便讓他倒過來求著要結親……
‘也是在公門裡混了好幾年的人了,怎麼就這麼好糊弄呢?’沈默心中無力的起來,他發現自己已是被之極,狠狠突出一口悶氣,站起大聲道:“大不了老子出家,當個真和尚,我看看誰還能再算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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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一下午,沈默都把自己關在屋裡,一直到了掌燈時分,沈安吃完飯時纔出來,黑著臉問道:“老爺還沒回來嗎?”
“老爺捎信回來,”沈安陪笑道:“衙門裡公務忙,他今天就不回來了。”
“今天中午都放假了,還忙什麼忙?”沈默沒好氣道:“備車,去府衙。”
沈知道這時候萬不能爺的黴頭,趕到後面張羅著備車,不一會兒便載著沈默往府前街去了。
臨近年,街上人馬稀,車跑得極快,不到一刻鐘便到了府衙門前。親兵上前敲門,好半天才有個老役打開側門。沈默自報家門後,那看門老頭笑道:“小沈大人可算來了,老沈大人就在門房裡,非要拉著小老兒喝酒,讓我連家都回不了。”
沈默笑笑
我這就領他回去。”便跟著看門老頭進去,推開房只見裡面熱氣騰騰,還沒看清楚人呢,就聽到沈賀的聲音道:“你再不回來都老了……”
沈默一擡手,讓那老頭和親兵都退下,自個卻一拖長凳,在沈賀面前坐下。
沈賀聽出異常,這才從那白氣繚繞的火鍋子後面探過頭來,一看是他,立馬‘哎喲’一聲,兩手捂住老臉。
沈默氣極反笑道:“這是您老心學地法嗎?”
沈賀也到自己作的稚,不由訕訕笑道:“我這不是怕見你嗎。”
“我有那麼可怕嗎?”沈默沒好氣道:“能嚇得老爹您大過年地不回家,跑來和看門老頭吃火鍋。
”說著有些氣惱:“若是讓旁人知道了,還指不定怎麼我的脊樑骨呢。”
“我不是要躲著你。”沈賀賠笑道:“我就是先想點事,想好了就回家。”
“是不是覺著沒法代?”沈默笑道:“全城人都知道,還有什麼好代地?”
沈賀嘆口氣道:“兒啊,這事就怨爹爹一時糊塗,可回頭就醒悟過來了,”說著拍拍脯道:“這不一直拖著,連聘禮沒下麼?就是爲了等你回來再說。”
“是麼?”沈默似笑非笑道:“孩兒怎麼聽說,是因爲呂縣令執意要我本人去山下聘,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呢?”
沈賀老臉一紅道:“原來你都打聽清楚了……”說著小聲道:“拙言啊,你要是生氣就罵爹爹一頓吧,可不能再離家出走了。”
看著老爹一臉惶急的樣子,沈默嘆息一聲道:“離家出走能解決問題地話,我早就有多遠多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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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賀在那裡愁眉不展,沈默卻拿一副乾淨碗筷,從火鍋裡撈出滿滿一碗羊,蘸著韭花醬大吃起來。沈賀一看,急忙道:“這些老了,我再給你下點新鮮的。”
沈默卻渾不在意,低頭一個勁兒的猛吃,在炭火的映照下,面目竟還有些猙獰,將平日的風度全都丟到爪哇國去了。
見兒子吃得開懷,沈賀索也丟下滿腔煩心事,跟他對著猛涮猛吃起來,父子倆吃得這一個痛快啊,那真是‘紅銅釜,湯沸鮮輕煮。小料蝦油紅腐,汗淋漓箸舞。’
一陣饕餮之後,沈默的肚子裡便裝滿了涮羊片子,此外還有不魚丸子、蝦丸子,海螺、鮮蘑菇。他一直抑著的憤怒,便被飽脹的覺給麻木了,看來‘化悲憤爲食慾’,果然是有人間至理。人只要吃飽吃好了,憤怒就鈍化了……
可如果再喝點酒,就會變‘酒後吐真言’了。而沈默恰恰在飯間還喝了一小罈老酒,臉便漸漸紅潤起來,兩眼開始也放了,里的話也漸漸多起來:“朝堂裡有人算計張部堂,那是爲了奪下東南的控制權,得到更大的權勢;可他‘綠豆蠅’爲什麼要算計咱爺倆?難道他閨嫁不出去了,非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才行?”
沈賀也有點醉了,聞言嘿嘿笑道:“這說明我兒子搶手啊,他們都想先佔先得,跟著你沾唄?”
“沾?做夢去吧!”沈默哈哈大笑道:“連當朝首牧張部堂,都能在一夜之間垮臺,險些連命都不保。這大明朝的啊,簡直是沒勁至極!”顯然張總督的倒臺,對沈默的信念造了很大的衝擊。
沈賀聽出兒子語氣中的蕭索之意,關切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不玩了,不玩了。”沈默搖搖頭道:“這大明朝的場太險了,尤其是現在的東南,了朝中大員角力的戰場,榮辱興衰本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說著一聲嘆息道:“這次我看似得利,誰知下次地震時,到底是生是死?”
沈賀對兒子本的關心,遠勝過傳宗接代和宗耀祖,聞言連聲道:“那過完年咱就回府學報道,好好準備科舉,等著高中進士,跳出東南這個破地方。”
至在這一刻,沈默深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