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之如沈老爺一般，囑咐沈默這半年應以學業爲重，來，命運便在自己手上；考不出解元，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沈默唯唯應下，唐順之又讓他看自己寫的那幅字，只見上面八個遒勁有力的大篆道：‘時行時止，付之無心。’並問他道：“這個‘心’字何解？”

沈默輕聲道：“趨利避害之心……”

“這句話呢？”

“男兒做事，不應當太在乎個人的利害得失，做與不做，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唐順之緩緩點頭道：“也可以這樣說，這幅字送給你，回去多看看，對你的學問做事，都是有好的。”

沈默便捧了那幅字回家，命沈安去找人好生裱糊一下。他自己則關門閉戶，攤開一張白紙，開始認真的琢磨起來。經過這近一年的探究，他已經對東南的倭患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那麼現在，就到了把腦海中繁雜的信息理順出來，爲大明朝的東南把一把脈的時候了。

這一次他要把眼放遠一些，去看一看全世界，前世的中學歷史課本告訴他，現在所的時代，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大航海時代。

雖然搞不清嘉靖三十四年，換算西元紀年是多年，但從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倒推算來，清朝大概有二百七十年的國祚，明朝嘉靖後還有隆萬天崇那麼四五個皇帝，大概七八十年地國祚。所以現在大概是西元一五六幾年。

作爲一個向來學習拔尖的好學生，他對西方大航海時代的瞭解，要遠超過對同時代的中國地瞭解……誰讓歷史教科書就這麼編的呢？

他能清楚地想起。發現新大陸地哥倫布。已經在半個世紀前逝世了；環球航行地麥哲倫。也已經在三十年前歸西了；在這個年代。西班牙人征服了洲。葡萄牙人征服了非洲。並把手向了亞洲……沈默已經派人打聽清楚了。就在去年春天。葡萄牙人。也就是大明所說地‘佛朗機人’。已經佔據了廣東最南端地一個‘東西五六裡、南北二灣’地小漁村。名。

沈默卻還知道它有另一個名字。做澳門。

～~～～～~~～～~~～~~～～~~～～~~～～~~～～~~～～~~～

通過‘萬惡地奴隸貿易’和‘對民地地腥掠奪’。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得到了足以顛覆人類歷史地金財寶。於是乎兩個暴發戶便要花錢了。於是乎全世界地出產都向兩國流去。以換取大把地金銀。

這其中尤以中國出產地綢布、瓷、茶葉。最兩國王公貴族地歡迎。於是大量地西夷商人。不遠萬里。漂洋過海而來。‘輸中華之產。馳異域之邦。易方。利可十倍’。

東南沿海地富商大賈、豪門大族也認識到這種對外貿易地厚利潤。不沿海豪民紛紛建造巨型船舶。進行大規模地走私貿易。不生活困苦地貧民、從衛所逃地軍戶。紛紛海求生。還有一些宦途失意地士紳。及窮困潦倒地書生也混跡其中。時間一長。幾種勢力聯合起來就形了較爲龐大地武裝走私集團。也就是海商集團。

當然空船跑不來金銀財寶，還得有貨才行，所以這些海商走私集團，必須以沿海地豪門大姓爲依託，幫助他們囤積及銷售貨。雖然大明律嚴民間進行出口貿易，但在利益的驅下，一切法律都是空文。而且正德年間，法紀鬆弛，海形同虛設，爲了這些大海商發展地黃金歲月。

據五十歲以上的老吏們回憶，那個年代方貿易的寧波市舶司還在，民間的私下貿易更是紅火的不得了，東南的富家大族紛紛開設工場、茶場、瓷窯，僱傭大量的百姓進行生產，再將囤積起來的貨倒賣給海商，由海商銷往西洋，大家各司其職，走私貨得以較順利地運銷，彼此均有利可圖。

在這期間，大量的日本人從戰一鍋粥的國逃出來，加了海外貿易之中，爲十分好用的打手兼打工仔，對東南沿海的威脅並不大，所以整個正德年間，雖然朝廷的海防衛所已經爛了，卻是出奇平靜的一段時期。

～~～～~~～～~~～～~~～～~~～～~~～～~~～～~~~～~~～

但是，很多事都是毀在這個‘但是’上，後來發生的‘日本使節爭貢事件’，原本只不過是個較嚴重的外事件，卻被當時的首輔夏言歸咎於市舶司，認爲是對外貿易頻繁，外國人進出太多造的混，並輕率地予以關閉。

這種愚蠢之極的做法，結果只是減了方的大量關稅收

私下的走私更加猖獗，海商的實力也變得益發強大爲東南最大的一夥政治、經濟集團，也深東南各界的歡迎。

據時人描繪，在嘉靖二十九年以前，東南的府明知對方是走私販，但貪圖其厚利，任其堆貨，且爲其打點護送，‘關津不查不問，明送火鐃資賊。’

一位寧波衛的老軍，曾經向沈默描述過令人瞠目結舌的場景，他說每當有海商船隊靠岸‘近地人民或送鮮貨，或饋酒米，或獻子，絡繹不絕；邊衛之，與大海商素有，相逢則拜伏叩頭，甘心爲其臣僕，爲其送貨，一呼即往，自以爲榮。’

但這種繁榮畢竟是無序的，在罷市舶司後，海商的進貨渠道便全由沿海的豪門大族控制，輒以‘府查甚’爲藉口，大肆囤積居奇，令海商苦不堪言。本來合作無間的兩方越來越大，當積怨漸深時，海商集團終於用武力報復，殺人放火，將其傢俬劫掠一空而去。

地方員爲推倭罪責，便向上司宣稱倭賊寇。王直、徐海等人嚐到了甜頭，也利用明朝員士民對倭寇的畏懼心理，輒以‘倭寇’爲旗號，殺人越貨，爲非作歹……其實部真正的日本人寥寥無幾，且都是苦力的幹活。

東南的‘倭患’越來越厲害，終於驚了嘉靖皇帝，便命朱紈提督東南，重申海。朱紈嚴格執行了皇帝諭令，嚴漁民下水，焚燬全部大船。還準備一那些通番的大家族。

按照朱提督的意思，凡是供貨運貨出貨的，都算是參與走私，那整個東南就算是一個‘通番’的巢了。朱提督想一這個馬蜂窩，不被蜇死纔怪。

朱紈的死，代表著海政策的徹底失敗，從此以後朝廷放寬了海，但已經無法遏制洶涌而起的‘倭患’了，因爲走私集團通過武力較量，嚐到了燒殺搶掠的甜頭，也看了虛弱的嘉靖朝野……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時這個所謂‘倭寇’的部，也發生了分化，一部分如王直等人，打出‘倭寇’的旗號，乃是爲了與府對抗，以保護自己的貿易活，所以以貿易爲主，以搶劫爲兼業。

但也有認爲‘既然明搶就可以得到的東西，幹嘛還要拿錢買？’的，如徐海葉麻等人，徹底轉變明火執仗的海盜團伙，一時間閩浙沿海地區，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橫遭攻掠的城邑不計其數，被掠財人民更是難以估量。

這就是東南倭患的起因以及現狀。

～~~～～~~～～~~～~~～～~~～～~~～～~~～～~~～～~~～～～~~～～~

一邊想，沈默一邊在紙上寫下‘大戶’、‘海商’和‘府’六個字，府當然指得是東南府。

在這三者之下，他又寫下了‘走私’二字。在沈默看來，這三者本來有共同的利益……他們都希有穩定而高效的走私，這樣江南的綢棉布、茶葉、瓷，纔可以換源源不絕的銀錢，大戶、海商和員們纔可以奢侈的生活，甚至老百姓也可以得到遠高於其它省份的生活水準……共同的利益帶來牢固的聯盟，必然給予任何破壞者以最猛烈的打擊。朱紈之死便可看是三者聯手，對北方朝廷加強海的一次阻擊。

沈默又在紙上寫下‘倭寇’兩個字，當海商轉變爲倭寇之後，況便大大起了變化，他們對沿海省份展開掠奪，東南員也因此承擔了極大的罪責，罷殺頭流放殉職者不計其數。

同時大戶們的利益，也到了嚴重的影響。在強盜化的海商面前，他們已經無法再保持公平易，必須要花費原先好幾倍的本，甚至連生命財產安全都到威脅。

那些亦商亦盜的‘倭寇’，自然是對現狀最爲滿意的。當然這種滿意，是以其他人羣的不滿意爲代價的。

想到這，沈默在倭寇二字上打了個叉，卻將海商二字圈了起來。一個朦朦朧朧的構想在心中升起，他要看看自己這隻小小的蝴蝶，能否將歷史的流改變。

想到這，他中涌起一難以言說的豪，一推窗戶對外面道：“明天我們就回杭州！”

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