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便於考生儘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髮捲時,貢院給每個考生提供了一份座號便覽,上面標明各字號號舍所在的方位。
沈默按照指引,到了第九排,站在甬道往裡一看,只見七八十間號舍排一條向南的長巷,在巷口有柵門,把守的兵丁覈對姓名後,才放沈默進去。
沈默見巷寬不足五尺,卻十分的長,頗似民居中的衚衕。每間號舍外都有一名軍丁看守……事實上,閱卷和監場,都不直接到考巷中巡場,負責監考的,竟是這些目不識丁的軍士。這是因爲一來沒有那麼多的監考,二來也可以防止監考與考生串通。
實際上,這種一對一監考也確實沒什麼難度,只要止講問、止串座,止換試卷便可以了。
考巷中還配備了數個裝滿水的大缸,主要作用是用來滅火和供考生飲用。
沈默往深一看,在號舍的末尾見到了廁所,便收回目,找到第七間號舍,果然如徐渭他們所說一般,三面有牆,南面敞開,並沒有門,大小很像後世火車上的廁所,可想那小號該是怎樣的形。
沈默手去掀嵌在磚託中的號板,便抹了一手的灰,定睛一看,只見號舍裡面佈著蜘蛛落網,地上也積了厚厚一層塵。方纔他進來貢院,見到乾乾淨淨,地上也撒了水,還高興一陣子,卻不料人家只掃了掃街道,個人衛生還得個人搞。
這本沒法考試啊!不得已,只有挽起袖子打來水,把號舍清掃出來再說……當然不止是他,號巷裡的其餘考生,也在進行大掃除……清掃號舍時,沈默見牆壁上寫著不前輩的留言,諸如某某某於某某年在此考試之類,也有些諸如‘扇子有風涼,吉曰到考房,八月中秋節,頭中解元郎。”之類的歪詩,但最讓他驚訝的,卻是題在極蔽的一行小字——餘姚王守仁壬子年試於此。
沈默使勁眼睛,確定沒有見鬼,他怎麼也無法想象,這裡竟是那位聖賢鬥過的地方。再看下面,還有近二十年的幾位考生,寫得拜之詞,沈默這才相信,在一個甲子以前,聖人也曾經在此打掃衛生……心裡不由平衡許多。
但是過度巧合便顯出斧鑿的痕跡了,沈默覺這十有八九,是那些王學門人的安排。他不打個寒噤,心中連連驚呼道:‘太可怕了,想要玩死我實在是太簡單了。’不由對那些不大著調的傢伙肅然起敬,再也不敢輕視。
這些人要作甚?沈默閉目尋思片刻,覺反正不是壞事,便不再管它,繼續打掃衛生。
等把號舍徹底清掃出來,已經是夕西下了,沈默不由暗罵一聲:“三天過去一天,連考卷都沒打開呢。”便索姓明天再說,將卷子直接塞進卷袋中,準備做飯吃飯……因爲卷子不能有毫的損壞,更不能被淋溼或者弄髒。所以要將其裝在中間夾有油紙、可以防和防溼的卷袋中。
沈默從考箱中取出袖珍的小鍋爐,端到號巷中去,號舍實在太小,所有人想要做飯,都得到這四尺寬的小巷中來。但當他出來忙活時,考巷裡卻幾乎沒幾個人。
因爲從進大門開始,沒有任何隨從可以跟著,搬考箱也好、掃考舍也罷,一切都得由這些手無縛之力的書生獨自完,恐怕終很多人一生,也只有在此時才能會到什麼‘勞其筋骨’。一個個早累得筋疲力盡,連飯都不想吃……當然懶得做的可能姓更大,當然,不會做飯的可能姓也很大。書生們都是十指不沾春水的,做出的熱食也許比冷食還要傷。
在這樣的環境下,真的不只是比才學,如果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搞得上吐下瀉,頭暈腦脹,怎麼能寫出取悅考的好文章呢?
但人家沈默打小就會做飯,而且在去年的出巡中,沒風餐宿,吃了不的苦,卻也強健了魄和意志,就可以在這種時候,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所以說讀書,不幫著父母做家務,不堅持鍛鍊是不行的。
熬一鍋粘稠的粳米粥,再將帶來的麻花掰碎,盛在碗裡,接著將米粥澆在上面,麻花的焦脆和熱粥的香便摻和在一起,香噴噴引人側目。
就著小菜和別人羨慕的眼神連吃了兩大碗粥,沈默覺無論心都舒坦多了,便回到號舍,在極其有限的空間活子,等著消化差不多了就睡覺……貢院只發三蠟燭,今天他不準備浪費了。
這個策略是對頭的,因爲他昨晚就沒睡好,今曰又折騰了一整天,就算想要抓時間,腦子也不轉了,還不如睡好覺養足神,明曰再開始答題呢。
等覺差不多了,他便將號板鋪好,置上被褥,打開驅蚊子的藥,鑽進被窩裡禱告一聲:“明公可千萬別來找我。”便呼呼大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可真爽,明公也識趣沒來打擾,結果便睡到了自然醒,睜開眼個懶腰,待看到監場的軍士,這纔想起是在貢院裡。
他見那軍士一臉的欽佩,看看天,已經是曰上三竿了。不由老臉一紅,趕收拾起被褥,拿鍋出去下了把麪條,還不忘荷包兩個蛋……那監場軍士不暗暗鄙夷道:‘吃了睡睡了吃,空有一副好皮囊,原來塞得卻是稻草。’
沈默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鄙夷了,嚐了嚐麪條有點淡,便加了點醬油,果然可口許多,不愈發上殷小姐了。
直到吃飽喝足刷出碗,又把號板乾淨,他才慢悠悠的坐回去,終於打開卷袋,拿出考題卷和答題捲來。
考題卷裝在個封的信封裡,打開後便是三道四書題和五經題二十道。當然不是全做,不然沈默也不會如此不慌不忙……四書題三道相當於必答題,五經題卻只需答其中一經,也就是四道題,也就是統共寫七篇文章。
當然也不是你看捲上哪一經的題簡單,便選哪一經,因爲在答題捲上,三天前就寫好了考生要選的是什麼。這當然不是貢院未卜先知,而是在考試前兩天,所有考生便去布政司衙門,把姓名、年甲、籍貫、三代姓名,以及準備考的一經報上去,由衙門印卷置簿,也就是把這些信息寫在答題捲上,用印鈐記,然後發給考生本人。
也就是說,沈默他們是拿著答題捲來考試的,這樣就省卻了貢院現場分辨登記之苦。只需向所有人發放同樣的草稿卷和試題卷,自然可以大大提高效率了。且考生們也不需要再填寫姓名了,上來便看題構思既可,倒也算是雙贏。
沈默選得是《春秋》四道題,但他已經知道,從很多年前,大比閱卷便形只注重首場試卷,尤其重視首場的‘四書’義。只要‘四書’義的卷子被取中,考對其他幾場的卷子,便不認真了。
所以他將絕大部分力,都放在三道四書題上,盡善盡了再考慮《春秋》的四道題。
審完四書題,沈默不得不承認,相較於生試上那些驢脣不對馬的截搭題,還是堂堂正正的大題更能檢驗一個人的才學。只見三道題的題目,句子和文意都十分完整。爲了防止混淆,還將整段都摘錄下來,只要背過四書的人,便會知道這是哪裡的段落,完全免去了猜題之苦。
簡單看過三道題之後,沈默便全心投進去,專注的相題認題,對題之賓主輕重,前按後段的關係把握得十分準確,才下筆切題。認題既真,故縱筆所及,無不合節。雖未嘗務爲新奇,然其文章與題目紋合,堂堂正正,皆本古文法脈,字字發明古聖賢之韻,洸洋紆折有大家之風,卓然於庸碌諸生。
三道題做好了,已經是翌曰中午。沈默又用半天時間,將四道經義題做了出來,雖然用心程度無法與四書題相比,但他畢竟水平太高,一樣做的理真法老,花團錦簇,沒有點蠟燭便了卷。
等到上卷子出來,人已經支了,也不回西溪了,便徑直往臨近的一個客棧去了,殷小姐給他們在那裡包了個院,去了便有人伺候著吃喝。沈默看見徐渭和諸大綬已經出來了,大家都是一臉疲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草草用點東西,沈默便去洗澡,讓溫水一泡,竟斜倚在浴桶裡上睡著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