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杭州時，正是中午時分。

一進城沈默便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只見大街上來往的百姓，臉上竟沒了往日的驕傲，彷彿遭了極重的打擊一般，不時還見到有人羣彙集在路邊，似乎在緒激的討伐著什麼。

沈默在最近的人羣勒住馬繮，居高臨下聽中間那個士子慷慨陳詞道：“僅僅百十號倭寇，便在我大明朝的腹地勢如破竹，如無人之境，一直打到南京城下！我大明朝十幾萬重兵竟然束手無策，屢戰屢敗，被殺傷人數達四五千人之多！至今仍未將其殲滅！這樣無能的軍隊不要說跟國初相比，就是孱弱不堪的宋朝軍隊也比它強一萬倍！”

人們的怒火被煽起來，大明國民的自尊到嚴重的侮辱，青筋在額頭暴起，髒話噴涌而出，但沒有罵倭寇如何如何的，所有的矛頭都指向荒唐之極的大明東南軍隊，以及這支軍隊的領導者——提督趙文華，總督楊宜，浙江巡胡宗憲和蘇鬆巡曹邦輔等人。

聽明白事的大概之後，沈默完全難以置信，他雖是文人，但對東南的軍倭十分了解。他知道衛所軍隊乃是一羣完全不堪重用的廢柴，但對於‘一百多倭寇幹掉四千多兵、還險些攻進南京城’這種聳人聽聞的故事，卻絕對不會相信。

因爲就是四千手無寸鐵的農民，也足以把一百個俞大猷、何心那樣的高手，打得媽媽都不認識了……除非，那一百倭寇是集穿越來的小鬼子，人手一歪把子機槍！

沈默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胡宗憲，理一下這些散佈謠言之人時，便見街口一陣喧騰，杭州府的兵出現了。一看到兇神惡煞的兵，人羣便四散開去。

在先一步抵達地便巡捕的指引下，兵們將一個又一個活躍分子捉了起來。沈默便見方纔在自己附近慷慨陳詞的士子，混進人羣裡想溜，卻被捕快從背後摜在地上，二話不說先捶上兩拳，然後五花大綁了。

沈默便悄悄離開了人仰馬翻，飛狗跳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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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衙門外地大坪整整四畝見方。寓意朝廷統領四方。正中高矗著一桿三丈長地帶鬥旗桿。遙對著大門和石階兩邊那兩隻巨大地石獅。以空闊見威嚴。

此時沒有一風。那桿鬥上地大旗無打采地低垂著。紋不。天尚早。巡衙門地硃紅大門卻閉著。大門石獅兩旁地八字牆上。著‘中丞出巡’地告示。似乎是在對此做解釋。

更令沈默驚奇地是。大門外地登聞鼓也不翼而飛了。只留下一個空空地鼓架。讓人不要問。巡衙門搬家了麼？

當然是不可能。沈默收回胡思想。對那要去門地百戶道：“我們從後門進去。”便撥轉馬頭。往拐角行去。一行人只好跟上。

從後面開門進了院中。沈默便見到了迎出來地文徵明。文老才子一臉凝重地朝他點點頭。兩人便攜手往前院走去。

沈默輕聲問道：“不知巡大人找我何事？”

文徵明面憂慮道：“這下麻煩大了。

”

沈默道：“我在外面聽了些傳聞……”

“雖不中，亦不遠矣。”文徵明嘆息道：“我大明遭此等奇恥大辱，陛下肯定會雷霆震怒地。”爲巡衙門的幕僚，他自然站在胡宗憲的立場上說話。

看著花廳在，沈默皺眉道：“都有誰在裡面？”

“趙侍郎、胡中丞、按察使侯大人，還是周知府。”文徵明嘆口氣道：“胡中丞請大人偏廳稍坐，等打發了那些人再與您說話。”

沈默點點頭，文徵明便領他去花廳邊上的耳房，挑開門簾，無聲做出個請地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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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中，趙文華高踞主座，其餘衆員按尊卑分列左右就座。沈默進去耳房時，這裡的會議已經臨近尾聲了，便聽杭州知府周培德疲憊而憂慮道：“督公，以下愚見，這件事瞞是肯定瞞不住的，咱們還是儘快如實上報吧。”

趙文華不耐煩道：“那些倭寇把江浙重鎮基本轉了一圈，我還不知道瞞不住？”頓一頓又道：“這件事肯定是要震天的，到時候欽差下來，你們可都給我看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不用我教吧？”

衆人趕搖頭道：“不用大人費神，我等曉得。”

“曉得就好。”趙文華沉聲道：“你們也不用太擔心，只要你們不捅婁

切都有我在，有我父親在。”說著包含威脅道：“八道，傳出什麼風聲去，老子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衆員趕保證，一定同舟共濟，共度難關。

趙文華這才稍稍放心，又問道：“那些煽民心的人抓起來沒有？”

周培德和浙江提刑按察使侯正道：“按察司、杭州府的兵丁衙役全部出，應該已經捉拿歸案了。”

“你們倆趕快去審，”趙文華下令道：“不管用什麼法子，給我把唯恐天下不地主謀揪出來，媽了個子的，這種時候誰給老子添，老子就讓他全家去死！”

一直沉默不語地胡宗憲這時出聲道：“就算審出來，也不要抓人，一切以彈形勢爲重，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子了。”

“照中丞的意思辦吧。”趙文華說完也起道：“我也回去了，得趕給小閣老寫信，請他拿個主意。”

胡宗憲便將趙文華送出去，走到門口時，趙侍郎不無深意地對他道：“這件事可大可小，梅林兄可要多擔待啊。”

胡宗憲愣了，趙文華趕笑著補充道：“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兄弟你就不會吃虧的。

”

胡宗憲這才點頭道：“督公放心吧，下知道分寸。”

“很好，你辦事我放心，”趙文華如釋重負道：“最近換季，我渾關節痛得很，梅林公可知何有溫泉，可以讓我稍解疼痛啊？”

‘又想置事外！’胡宗憲暗罵一聲，面上卻很熱道：“寧海縣地南溪溫泉很不錯，戚繼在那裡練兵，所以也很安全。”

“你說的保準錯不了，”趙文華大喜過道：“就去南溪了，等子好些就回來，”末了還假惺惺道：“這段時間便請梅林公多擔待些，我會很快回來的。”

胡宗憲恭聲道：“大人要，還是多泡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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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趙文華，胡宗憲拖著疲憊的子，來到了耳房之中，沈默起相迎，他擺擺手，便挨著沈默坐下來，從袖裡掏出個摺頁遞給沈默，自己則垂首閉目不語，在恢復神一般。

沈默只見那摺頁上寫著‘軍’二字，展開一看，原來是此次事件的始末：“九月初一，倭寇二百餘人登陸海鹽，突犯北新關，家居史錢鯨不及躲避，全家被殺。浙江巡胡宗憲聞訊率軍前去清剿，然此倭寇已向地逃竄，宗憲率軍追擊，經數次激戰，至嚴州淳安縣時，倭寇只剩半數，然此後再無其蹤跡。”

“後才知其已越界南直隸，流劫徽、寧、太平，蕪湖縣丞陳一道父子戰死，士兵折損百人；江寧鎮指揮朱襄戰死，士兵死亡三百多人。最後出現在南京城下，佯作攻擊外郭的大安德門後，便向秣陵關退去。又遊行到溧、宜興，殺傷數百駐軍，最後抵達滸墅關，被應天巡曹邦輔率兵擊潰。”

看完了，就聽胡宗憲輕聲道：“據最新的消息，俞大猷率軍追至楊林橋，已經將剩下的倭寇全部殲滅了。”

沈默默然。只聽胡宗憲幽幽道：“你肯定要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南直隸加浙江共計十幾萬大軍，卻被百十個倭寇攪得人仰馬翻，耗時四十天，死傷上千人不說，還讓人家到陪都城下，大大辱了大明天子一把，你的手下都是一羣豬嗎？”

沈默微微搖頭道：“凡事必有起因，我是知道的……倭寇沒有那麼強，我們的軍隊也沒有那麼弱，但我很想知道造這個結果的原因。”

胡宗憲點點頭，緩緩道：“這正是我要對你講的……你知道我追擊了這些倭寇七八天的時間，如果當時你在場，就會知道今天的結果並不稀奇了。”說著便回憶道：“那批倭寇狡猾善戰，組織極爲嚴。其中大部分是手持倭刀的浪人，這些人武藝極其高強，實戰經驗極其富，乃是之前所未見。但另外以小部分更最可怕，這些倭人形瘦小，黑蒙面，尤其擅長潛蹤奔行，刺探暗殺，無時無刻不在暗中窺視著我的軍隊。正因爲有這種人存在，這倭寇才總能夠佔到先機，遠離我們大軍的圍剿。”

今天小休息一下，所以有些晚，再碼一章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