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綸一時語塞。
“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是吧?”趙貞吉冷笑道:“那好,我替你說。是因爲這些錢,被趙文華和你那位棟樑之材,還有他們的黨羽,中、飽、私、囊了!正是因爲有這個貪婪無度的毒瘤存在,所以纔會出現,一面是浙江百姓生路斷絕、敝枵腹,另一面你們抗倭前線又得兩眼發綠,嗷嗷直的奇怪局面!”
“不能全盤否定啊。”譚綸分辯道:“我承認趙文華是很不像話,胡宗憲也不是沒有問題,但要是沒有這個法子,我們的軍隊連嗷嗷直的力氣都沒有。”頓一頓,又道:“而且你必須看到,今年至今,浙江還沒有大的倭患,這離不開胡中丞的籌劃調度之功。”
趙貞吉悶聲道:“楊宜未必比他做得差……我在南京接過他,思路清晰,知兵善策,是很有才的,只不過現在被趙文華制,被胡宗憲架空,完全不得施展罷了。”說著使勁瞪著譚綸道:“你敢說如果給他發揮的空間,他就一定比胡宗憲做得差?”
譚綸不急不躁的反問道:“那您就敢說,他一定會比胡宗憲幹得好?”說著躬拱手道:“我承認他楊宜在河南打土匪可以,但這裡是東南,面對的形勢比那裡複雜無數倍,敵人也強大無數倍,需要的是擎天柱國的大才……這樣的人才,即使在員中也是麟角……如果他是周珫那種,只會紙上論兵之輩怎麼辦?東南不起這個折騰了!”
但趙貞吉依舊堅持認爲,沒有嚴黨的浙江,才能上下一心,全力抗倭,只要有趙文華和胡宗憲在,勝利便遙遙無期。
見無法說服這個倔老頭,譚綸只好強忍著怒氣問道:“那大洲公準備怎麼辦?”
“查!查他個水落石出!”趙貞吉毫不搖道:“其實很明顯,這都是因爲嚴黨對浙江的盤剝過重,激起的事件,那些幕後的肇事者要負直接責任。但導致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更要到應有的懲罰!”
聽他說完,譚綸冷笑道:“我可以提前告訴你,這樣做行不通,除了把自己搭進去,傷害到徐閣老之外,你得不到任何的結果!”
趙貞吉也冷笑道:“那咱麼就騎驢看賬本!”
“走著瞧!”有道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譚綸起拂袖而去。
見譚綸負氣離去,趙貞吉又有些後悔了,他素知譚子理多謀善斷,有壑,且在浙江人脈甚廣,乃是他此行最該倚重之人,便想起去追,卻又拉不下臉來,正在坐臥不安的猶豫著,只見譚綸重新出現在門口。
看到他去而復返,趙貞吉一下子喜出外,趕起作揖,陪笑道:“子理,我就是這個臭脾氣,給你道歉了,別跟我一般見識啊。”
譚綸本來繃著臉,聽他這樣說,只好搖頭道:“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大洲兄別往心裡去。”
趙貞吉便起挽住他的胳膊,親熱笑道:“揭過去了,揭過去了。”
譚綸無奈的搖頭笑道;“哎,怨不得人家說,你老夫子認定的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呢。”
趙貞吉嘿嘿笑道:“要不當初也不能被廷杖。”在這個年代,被皇帝打子是一件很驕傲的事,不管有理沒理,只要捱打就很榮,爲一項值得顯擺的資本,也不知有什麼好炫耀的。炫耀完了,趙貞吉又一次請求道:“我知道你譚子理從不打誑語,你這樣說肯定是有道理的,還請子理幫我指點迷津吧。”
譚綸笑笑道:“大洲兄,你乃是宦海浮沉、兩京轉遍的頂尖人,自然知道地方上鬥得再激烈,要想取得戰果,還得看燕京,看西苑,看陛下邊那幾個人。”
見趙貞吉點點頭,譚綸出三手指道:“準確說是三個人,嚴閣老、李太宰和徐閣老。”
趙貞吉又點頭,譚綸便繼續道:“而且毋庸諱言,現在徐閣老暫時偃旗息鼓,嚴李二人佔據了極大地優勢……與此相對應的,便是嚴黨在東南有趙文華、胡宗憲,李黨則有楊宜和曹邦輔。提督對總督,巡對巡,誰也沒法倒誰,但嚴黨稍佔優勢,這不正是嚴嵩和李默兩人的實力寫照嗎?”
趙貞吉搖搖頭道:“那爲何又將我派來幹這個差事呢?”
“我的老部堂。”譚綸嘆口氣道:“陛下是想弄清楚真相的,勢必要派一個非嚴非李的大員擔當了。但不幸的是,嚴閣老和李太宰在這件事上,態度卻肯定是一致的,因爲無論東南出了什麼問題,楊宜這個總督都要負總責的,李太宰也同樣會到牽連,所以他也不可能容許這件事鬧大的。”
趙貞吉有些頹喪道:“原來是這樣……”這倒不是說他的水平不如譚綸,而是因爲他坎坷的經歷,讓他無法冷靜面對嚴黨,所以才當局者迷,誤以爲這是打倒嚴黨的絕好機會了。
見他終於下去,譚綸暗暗鬆口氣,微笑道:“一切以抗倭大局爲重,等把外敵消滅了,咱們便集中力量對付嚴黨,終究會取得勝利的!”
趙貞吉怏怏道:“你不用再安我了,我已經有分曉了。”見他失去談姓,譚綸識趣的起告退,趙貞吉這次也不挽留了,將他送到門口,便轉回來。
對於譚綸的蓋棺定論,趙貞吉雖然服氣,但並不甘心,他不相信世上有無懈可擊的聯盟,覺著一定存在攻破無敵堡壘的方法,只是自己沒找到罷了。
呆呆的站在院子裡,對著一刻火紅的柿子樹發呆半晌,趙貞吉突然想起了什麼,著腦袋尋思了半晌,突然雙手猛地一拍道:“對呀,不是每個人都怕東窗事發!那個人肯定不會看到,這件事不了了之的!”
說著便興的對老僕人道:“我寫封信,你給王用汲送去,讓他用最快的速度,親手給曹邦輔。”
回到驛館已經中午了,沈默簡單吃個午飯,便躺下睡個午覺,經過鄉試的磨練之後,他覺自己的神強悍多了,至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夠吃好睡好了。
但今天是沒法睡好的,剛剛迷糊了不久,譚綸來了。
鬱悶的著眼睛,沈默嘟囔道:“子理兄,您老不睡午覺啊。”
譚綸啞然失笑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虧你還睡得著。”兩人在臺州保衛戰[***]許久,相十分得宜,又加上有了過命的,相互間自然非比常人。
沈默打著哈欠從牀上起來,招呼譚綸在桌邊坐下,吩咐鐵柱拿出自己的珍藏來招待他。又有親兵端一盆溫水進來,沈默拿巾臉、清醒一下,這才笑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譚綸笑道:“沒事兒就不能找你了?”接過鐵柱奉上的香茗,呵呵笑道:“就爲了你這價逾黃金的明前,我來了杭州能不找你。”
“拉倒吧,”沈默搖頭笑道:“我本就是巡按監軍道,現在又奉旨辦案……雖然是協查的,平時員們見了我都避之不及,現在更是恨不得將我人間蒸發,你譚子理何許人也?人之也,豈會給自己找不自在?”
“還一套套的呢,”譚綸哈哈大笑道:“拙言,我發現一個可喜的現象啊。”
“什麼現象?”沈默問道。
“你開朗了很多呀。”譚綸笑道:“原先說話言簡意賅,絕不肯多費口舌,可不像現在這樣……活潑。”
“是麼?”沈默自己臉皮道:“你過獎了。”
譚綸差點被從椅子上下去,失聲笑道:“我好像沒有誇你吧。”
“說正事吧。”沈默正道:“我結婚你準備包多大的紅包?”
譚綸剛剛擺出正經的神,聞言面一陣扭曲,呆滯片刻後,才發出猛烈的笑聲道:“我終於知道了,原來是人逢囍事神爽啊!”大笑一陣,眼淚道:“放心吧,我就是勒腰帶,也會給你包個大紅包的。”說著鬱悶道:“但我結婚時,你也沒給我紅包。”
“你哪年結的婚?”
“嘉靖二十年。”譚綸一臉慨的回憶道:“轉眼已經十四年過去了。”
“當時我只能給你棒棒糖。”沈默口氣道:“你也放心吧,等再娶一房時,我會給你補上的。”
“我也不要你補,”譚綸搖頭道:“我只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咱們就算扯平了。”
“講。”沈默點點頭道:“但我保留給你紅包的選擇。”
“你們南宗到底是什麼意思?”譚綸幽幽問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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