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朝回來的時候, 凌的床鋪已經收拾整齊,糟糟的凈室已經打掃干凈,一切收拾的整潔一新, 完全看不出留下的半分痕跡。
再往里去,也完全沒了影。
只有那床邊的角落里落了一只珍珠耳墜,當日斜斜的投到帳子里的時候, 泛著一點細碎的晶瑩, 像極了承不住時眼角流下的眼淚,令人心驚。
他不知怎的, 鬼使神差的手將那墜子取了下來, 細細的挲著。
那宮正灑掃著室, 一眼瞥見陛下拈了個什麼東西,臉微微的沉著, 以為是沒打掃干凈惹得他生氣了, 連忙跪下告罪:“請陛下恕罪, 是奴婢的失誤。”
皇帝被一打斷, 略沉思的神才收了回來, 手一, 將那墜子包在了掌心, 問了一句:“是什麼時候走的?”
那宮有些糊涂,不是他自己吩咐的還在巳時以前公主離開嗎?
但不敢反駁,只是如實的回答:“公主一早就醒了, 喝了藥, 大概在巳時之前就離開了。”
“一早就醒了, 醒了多久?”皇帝微微皺眉。
那宮低著頭,明顯覺周圍的氣氛沉了下來,仔細回想了一番, 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掀開簾子的時候,公主就那麼睜著眼看著帳子……”
“然后呢?”皇帝攥了手心。
“然后大嬤嬤便端著藥進來,喝下去了。”
“沒用些湯粥之類的嗎?”
后半夜總是嫌累,綿綿的靠在他肩上連手指都不了,細細的著氣,仿佛一個瓷娃娃似的,一就碎。
渾沒力氣,怎麼回去?
更別提那連喝口水都能嗆到的氣,一整碗黑乎乎的湯藥灌下去,還不知要怎麼難。
皇帝不自覺的將目投向里側的床鋪,似乎還能看見整個委屈又疲憊的流著眼淚的樣子,畫面一浮現,他不由得覺著手中的珍珠化了熱淚,仿佛要生生把他的掌心燙出一個窟窿來。
上好像有種人著迷的魅力,一便忍不住人沉陷進去。
或許,下次讓用了早膳再離開也不是不行。
皇帝停頓了片刻,目才從那空的床鋪上移開,轉頭向張德勝吩咐道:“徐慎之過去看看,嚴重的話今晚上不用來了。”
張德勝諾了一聲,不由得暗想他昨晚上都把人折騰那樣了,今晚上怎麼也該休息休息。
果不其然,徐慎之一走近猗蘭殿的時候,便聽見一陣干嘔聲,混雜著咳嗽聲,聽的人格外心疼。
他家中的幺妹也不過這個年紀,正在喜氣洋洋的準備著嫁人。
若是換做他的幺妹沒名沒分的跟著這麼一個喜怒不定又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定然會心疼死。
這麼一想,他對這位聲名不算好的公主又多了些同,尤其是當見到臉蒼白的靠在迎枕上的時候,愈發的了惻之心,俯一拜道:“臣徐慎之拜見公主。”
嘉記得徐慎之,拿著帕子了角,勉力撐著手坐起,平靜的問了他一句:“徐太醫請起,皇兄讓你來做什麼?”
剛剛承過歡,眼角有些紅,帶著說不出的風,只是隨意的看過來一眼,那盈盈的眉眼便看的人忍不住臉紅。
可這是皇帝的人,又是一個病人。
為心很正常,欣賞可以,但不能逾矩,徐太醫深知這個道理,只停滯了一瞬,轉眼便一片清明,態度恭謹的回答道:“陛下讓微臣來問問您可有不適,腳傷還需不需要別的理?”
腳傷倒是還好,碎瓷片不過劃破了些皮,嘉搖了搖頭,只是稍微一,剛灌下去的藥又翻涌了上來,拿帕子捂住,忍不住干嘔了幾聲。
“公主,怎麼會這樣……”染秋連忙心疼的著的背,喂了一杯溫水,臉才慢慢和緩下來。
徐慎之見狀皺了皺眉,忍不住問了一句:“是不是這避子藥藥太強,公主有些承不住?要不微臣跟陛下說說,減輕些劑量?”
當時陛下要求萬無一失,徐慎之便配了這個用藥稍有些猛的方子,可是他沒想到公主的反應這麼大。
嘉一聽他要改,忍著間的惡心連忙制止了他:“不要說,也不必減,我沒事,我就是一時有些不適應罷了。”
他每次又兇又狠,實在是人害怕,嘉寧愿現在多點苦,也不想到時候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
畢竟以的份,便是懷了孕,那孩子也不會有生下來的機會,與其到時候白白害了一條命,到不如從現在起便徹底扼殺這個可能。
徐慎之見執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開了味舒緩的藥,讓人煎了之后,那止不住的干嘔才終于停下。
回去之后,他依著公主的意思,沒說那藥的事,只說了腳傷未愈,不宜走,皇帝正在批奏折,聞言微微一頓,卻也并未多說,只是一連幾日也沒再召去。
沒有人打擾,晚上也不必伺候他,連日來的疲憊一涌上來,嘉像是被了骨頭一樣,渾沒力氣,睡得昏天黑的。一連休息了幾日,那種無力和酸.脹才慢慢消失。
桓哥兒見姐姐一直躺在床上不出來,擔心的連飯都不愿意吃。嘉無奈,只得騙了他是在養病,他才乖乖的吃飯,又時不時從院子里摘些花來送給。
嘉了他的頭,再抬眼,才發現東風一吹,院子里不知何時已然悄悄發生了變化。
杏花、梨花片片的開放,從窗子里遠遠的去,淺,淡白,連綿的像山頂的積雪,又像是天邊的浮云,縷縷清淡的香氣飄進來,令人心曠神怡。
天氣好像忽然就暖了起來,春懶困,微風熏人,與大好的天氣一起傳來的,還有皇帝正式回絕西戎的好消息。
“公主,公主,您真的不用去和親了!”
當染秋興高采烈的沖進來告訴的時候,嘉正挑著藥膏涂抹著膝蓋上的淤青。
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于移開了,可并不覺得高興,只是斂了斂眉,低著頭將擺輕輕放下,擋的嚴嚴實實的。
染秋一看見的形,滿臉的笑容頓時凝在了角。
確實,有什麼可慶賀的呢?跳出了一個火坑,又掉進了另一個火坑罷了。
有些訕訕的退到了一旁,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了半晌,才想起來大長公主的請帖,于是又細著聲的安:“大長公主要在公主府辦賞花宴,給您遞了請柬來,最近天氣好,您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嘉實在沒什麼心思,只搖搖頭說:“你替我回拒了吧。”
染秋看著沒什麼氣神的樣子,擔心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憋壞,于是忍不住出言勸諫道:“大長公主好面子,遣人送帖子來的時候,特意囑咐了讓您去,您前幾次都沒去,若是此時不去,恐會不樂意。”
這位姑母張揚肆意,一生熱鬧,和離之后更是行事不羈,最喜歡把小輩們都聚在一起湊熱鬧,的賞花宴,多半是貴族男相看的好時機。
不過這種場合于倒也沒什麼關系,總歸不會有人在這個關口跟求親,嘉雖有些疑這位姑母怎麼突然對親近了起來,但看著染秋和桓哥兒擔心的神,到底還是松了口,打算出去走一走。
三月間,楊柳如煙,百花絢爛。
因是賞花宴,因此從早上開始,公主府前便寶馬香車,絡繹不絕,來往的賓客,各個盛裝華服,香麗影。
嘉到的時候,園子里的賓客已來齊了大半,分坐兩席,掃了一眼,只見一眾賓客中,要屬白家的嫡最為矚目,宴席還未開始,不人圍在邊談笑。
而另一邊站著一個形瘦高,眉目疏朗的姑娘,一襲天水碧襦,帶著幾分書卷氣,旁也站著幾個氣質相近的姑娘。
嘉雖未見過,但那晚上被藏在簾后時聽了一耳,此時一眼看過去便明白了,眼前這個大約就是周明含了。
是周將軍的妹妹,又是大縉有名的才,聽說皇兄還為破了例,準許子進太學讀書,如今又特賜了進宮做,將來更是可能為皇后,確實是個傳奇。
嘉看著們和周圍人笑意盈盈的樣子,忽有些心生羨慕,不想到了自己。
父親雖出世家,但出生時家世已然中落,又是庶子旁支,因此盡管一才華,最后還是不得不做了他人的幕僚,沉浮十年方得了一個七品差。
時的日子過的并不算好,父親不在的時候,便和母親一直守在一方窄小的園子里,日子過的捉襟見肘,依稀只記得每次和母親去前院領薪時都要那位刻薄的老祖母好一番磋磨。
后來父親因公殉職,沒了父親的庇佑,他們的日子愈發難過,連那點恤都被克扣了大半。
一個貌的寡婦,帶著一個,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境可想而知。
那段時間母親總是抱著以淚洗面,嘉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了,只知道從父親死后院子外面便似乎有總是鬼鬼祟祟的影,嚇得整晚整晚的不敢睡。
其實認真說起來,也不知道母親和先帝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為人子,知曉母親的艱難,也從不愿用惡意去揣測。
畢竟像們這些浮萍一樣的人,最大的愿不過就是活下去罷了。
所以嘉很是羨慕白從霜,周明含,羨慕們良好的家世,不用在這個年紀就考慮要怎麼求生,羨慕們能夠得到別人的尊重,活的面有尊嚴,連皇兄都愿意打破先例。而不是像這樣,皇兄只會一次次分開的,過早的承著生存的力。
嘉靜靜的站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思緒,再一次從對比中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境,抬步上前去。
一貫很安靜,并不想惹人注意,但偏偏極為貌,一出現,整個園子里花都仿佛失了一般,娉娉婷婷,艷若桃李,人縱是不喜,也很難忽視。
“見過公主。”
周明含因著兄長的事,一見著來人,臉頓時便冷了下來,連行禮也只是冷冷淡淡的微微一福。
“公主萬福。”
白從霜因著太后的緣故,對著亦是厭惡,也只是不冷不熱的福了一福。
兩位將來很有可能登上后位的貴對著這位公主都不是很待見,其他人一見,便也愈發的敷衍。
嘉已然習慣了這種態度,神如常的了起。
只是大約是周明含要進宮的消息放了出來,宴席上兩邊的人笑里藏刀,口腹劍,聽得有些心煩。更是不想站隊,卷進任何一方,因此在陪著大長公主飲了三巡,不失禮數之后,便借著不勝酒力的借口匆匆離了席。
今日是私宴,不男皆借著理由半路出來,嘉走了一路,時不時能撞見兩個或并肩行走,或絮絮低語的男,一低頭看見他們微紅的臉頰,和一即離的指尖,微微怔愣,有些酸的移開了目。
這輩子大約都不會再有這麼純真的時候了,皇兄他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帶給最原始的。
不過這樣也好,也不會生出任何錯覺了,不會再把他當是從前那個溫潤如玉,令仰的太子了。
嘉收了收心緒,正折回去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一枯枝,“吱呀”一聲響,那前面原本要牽上手的兩個人立馬松了開,驚嚇的轉過了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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