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一梁一棟皆是木制，一到夏日，整個宮殿便悶熱難忍。

每到這時，造冰署就了熱衙門，堪說掌握了宮中半數人的命脈也不為過。

長信宮不需要打點，每日也有足數的冰塊源源不斷送來。加之宮中仆婢清簡，闔宮上下清涼之氣逸散，并無甚暑氣。

有了冰可供揮霍，再加上湖水招風送爽，虞莞在這宮中甚苦夏。然而今天甫一進了小花廳，卻覺周遭比往日還要涼爽三分，冰盆多添了不止一個。

直到看到膳桌上銅鍋鮮湯小火爐，才明了：“午膳吃古董羹？”

鍋中有食，爐上有火，湯起浮泡，聲如“咕咚”。故而起諧音“古董”，為這種獨特食命名。

虞莞上輩子也只是在宮外聽人說過，只道那羹中湯鮮、噴香人。不想，今日反倒在講究的宮中一睹這民間食真容。

“嗯。”薛晏清應了一聲。

座后，旁的侍上前為兩人布菜。銀箸在滾燙湯中上下紛飛數刻，燙的片攜著白霧般水氣飛玉碗中。

虞莞吹了口氣，緩緩把片放口中，鮮濃湯立刻迸了滿。那片只過了一遍湯，比其他菜肴中的質更三分，一口下去，滿足之極，隨即又化作更大的不滿足。

“果然名不虛傳。”虞莞忍不住嘆。

薛晏清坐在另側。這古董羹他亦是只聞其名，昨日見虞莞品嘗燒麥時吃得香甜，他突發奇想，令膳房特造了銅鍋與火爐，今日一上，果然合虞莞心意。

他輕輕一揮手，聞弦歌而知雅意，兀君立刻囑咐站在外面的侍：“把這道加例中，按例傳菜。”

那膳房當值的侍笑彎了眼，忙不迭地謝恩。

半晌，虞莞見薛晏清不曾筷，疑道：“殿下不用些麼？若是用不慣，些別的也好。”

疑心薛晏清喜潔，不肯吃得汗流浹背，失了儀態，又勸道：“屋里添了冰，再吃些熱的，也十分愜意。”

薛晏清矜持頷首，烏木銀箸捻起一片片得薄薄的羊，送口中。

見他肯用膳，虞莞才繼續低下了頭。

一餐用盡，虞莞小巧鼻尖暈出薄薄汗意。待用侍奉上的方巾拭過面頰，熱氣皆被冷水帶走了，十分舒爽。

薛晏清也收拾妥當，緩聲道：“先前同你說的代，如今已有些眉目了。”

虞莞以手支頤，并不言語。其實已經有所察覺，今日近侍奉的人中，了個悉的面孔。

果然，“是白芷。”

白芷不僅與趙英容有些首尾，還膽大包天，接了柳舒圓的橄欖枝。趙英容能與柳家搭上線，從中出了不力氣。

白芷是母妃留給他的姑姑培養之人，若非信任，亦不會派到妻子邊侍奉。

不想，竟然捅出如此天大簍子。

虞莞見薛晏清面晦暗不明，猜出三分他的想法：“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若非一時心懷不軌，平日里反難看出端倪。”

薛晏清嚨滾了滾，贊同之語，有口卻難開。

雖是這麼個道理，但是虞莞善解人意，好心開解他，他卻不能就這麼厚無恥地認了。

縱然已經暗中出手鉗制了謠言源頭，但是出了如此紕，他依舊難辭其咎。

薛晏清自責地闔上了眼睛。

虞莞見火候已到，趁熱打鐵道：“現在白芷留不得，我邊缺一個人總是不方便，拾翠那丫頭又笨手笨腳的……”

想把白芍一事，過了明路：“不如我挑個合心意的留在邊，如何？”

，

“夫人可是有了心儀人選？”

“殿下可還記得那日，眉煙閣中那子？”

說的是，白芍？

薛晏清愕然片刻，虞莞竟與白芍看對眼了？

“那姑娘是？”薛晏清摁下心中思緒，狀似不經意般問道。

“白芍，就是人機靈笑起來好看的那個。”

“既合眼緣，就派人去宮外一探。問過之后，見了禮儀嬤嬤就進宮罷。”

他方才既然已經致歉，對虞莞親口點名的侍自然不能拒絕。而況白芍乃白姑姑親，極為可信，放在虞莞邊保護亦是足夠。

白芍是宮外暗樁，此事攏共只有幾人知曉。這事由他們，不會輕易泄風聲。

虞莞見薛晏清答應得輕巧，心下更是安穩。若是連他也默認白芍更樂意進宮，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兩人正離開膳廳時，兩個侍一前一后地趕來。

竟然都不是生面孔。

前面那個是近伺候熙和帝之人，后面那個則是太后的心腹侍。

虞莞忍不住瞧了薛晏清一眼，發覺薛晏清一雙寒星般的眼眸亦注視著。

看來，兩個人想到了一去。

虞芝蘭的風波、柳家的暗手、薛晏清的反擊。宮闈中層層波瀾，耳目清明的皇帝與太后怎可能沒看到？

狀似風平浪靜，無聲早已是沸反盈天。

發覺薛晏清看向的目略帶擔憂，虞莞微勾，回以一個淺淡微笑。這件事中并無錯，至多不過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算不上天大的事。

風霜刀劍嚴相，經歷過遠比此刻更嚴峻的局勢。

果然，那兩位侍對視一眼，開口道：

“陛下宣皇次子殿下陛見——”

“太后請皇子妃前去康寧宮中敘話。”

兩人再次相視一眼，或許這次召見并非不約而同，而是有意為之。

虞莞帶著拾翠來到康寧宮時，柳舒圓已經坐在紅木椅上。殿中人人臉上殊無笑意，與往常其樂融融的氣氛迥然。

給太后行禮之后座，落在柳舒圓后一位。

這位脾氣張揚的皇嫂一反往常，只瞧一眼就移開了目——那一眼中不曾有任何緒。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太后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模樣，開口卻如驚雷般砸到柳舒圓頭頂——

“舒圓，你可知曉，民間挑撥兄弟鬩墻，是何罪狀啊？”

柳舒圓聞言，如遭驚雷，直直朝著太后跪了下去：“媳婦……臣妾不知……”

“不知？國朝律令中從無‘不知者不罪’一說，更何況你是皇家媳婦！”

虞莞乍然抬頭，一向和氣笑的太后竟繃面孔，怒意如列缺般炸開，撲面而來。

“挑撥皇家兄弟，其心可誅！你自己說，是否該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