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群臣驚訝、熙和帝開, 畢竟這可是佛家珍寶舍利子啊。

連虞莞都有些微吃驚，預料到薛元清夫婦會拿出些討巧的玩意兒搏皇帝歡心，卻沒想到竟然這麼大手筆。

古書中提及舍利子云：“其大小如粒, 擊之不壞，焚亦不焦，或有明神驗。”*

若非得道之高僧，向佛心不足誠者，骨葬火中只剩一團灰。這舍利子只怕千萬僧中才能出一枚, 皇長子夫婦卻一下就能請出三顆來。

熙和帝看向那兩人的眼神果然不同了。

“不錯, 這禮甚得朕意。”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該賞賜何, 沒當著群臣的面說出口。

饒是如此，泱泱百哪個不耳目清明？他們一瞧熙和帝臉, 就知道恐怕皇長子必有重賞。

當下就有幾個人心中泛起了嘀咕。

等到喧嘩聲出歇，侍平復了心緒后繼續唱名。

“皇次子夫婦，敬小葉紫檀佛珠一串, 《般若波羅多心經》三卷——”

比起兄嫂掀起的波瀾, 虞莞和薛晏清的禮堪堪稱得上中規中矩, 熙和帝只點了點頭, 未有其他表示。

先前那些嘀咕之人的念頭頓時從三分升至七分。

有幾個膽大的還當眾與兒子頭接耳起來, 目時不時投向分坐兩邊的兩位皇子。

這一切自然落虞莞眼中。

虞莞對那些探究的視線視若無睹，反而有些好奇地扭過頭去看薛晏清的神。

只看見男子腰帶間懸著一枚琥珀瓔珞，那瓔珞穗子一也不。

嗯, 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與心中所想別無二致。

忍不住灑然一笑。

那廂的柳舒圓亦坐在階上, 也能知到階下醞釀的風暴。

正得意，忍不住睨了對面一眼，卻發現虞莞正在看著薛晏清泛起笑意。兩人默默對視著, 仿佛被無形的默契環繞，旁人不進去半分。

那剛升起的揚眉吐氣之心立刻被澆滅了一半。

嗤，有什麼好看的。今日過后你還能不能當那皇子妃還是兩說呢。

誰能想到，陳貴妃想探查的辛，恰巧是父親曾經經手的呢？

柳舒圓頓了頓，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太后亦是宮中活了多年的人子，聽著群臣竊竊私語，臉有些變了，趕忙把視線投向虞莞那桌。

自己是深宮婦人，在朝堂一事上幫不了忙。到這般事，只能言語多加寬。

好在兩個孩子并未有過大的波。虞莞還在瞧著晏清臉，以示寬。

滿意地頷首，宮中向來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能長盛不衰之人。一時跌谷底并非大事，端看以何種姿態面對。

晏清與虞莞能變不驚，很是不錯。

虞振惟正是卷風暴中心之人的父親，坐在席上，也了幾分打量目。兒與婿被蓋過了風頭，他一時有些坐立不安，竟忘了看顧邊的小兒。

虞蔚蘭的目直直盯在上首。若是讓人察覺了他這般姿態，恐怕當即就要檢舉他前不敬之罪了。

從前只偶爾聽過朝堂深似海之類的話。他只顧埋頭典籍中，把這些話當鉆營小人的妄言。如今，不過是宴飲上的一次送禮之事就讓他到朝堂人心中的詭譎。

他心中滋味雜陳，一時難以言說。

旁觀者尚且如此，那正于暴風眼的長姐與姐夫又怎會好？

虞蔚蘭一時想得迷，連分給對面子的余都了幾分。

虞莞倒不知道看了薛晏清一眼，竟惹出諸多猜測想象。薛晏清反而是看上去最心如止水之人。

“何事？”他問道，氣定神閑地舉起茶杯，毫未被群臣所擾。

虞莞的笑容更真切了些：“無事。”

反而對先前心中的不安哭笑不得。

薛晏清心非比尋常，眼下這點風浪怎能搖他些許？

果然是自己多慮。

自是不知道，薛晏清早就屢次因在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唱名在滿殿人各懷心事中繼續。

有了薛元清專于前，熙和帝看到余下賀禮，眼中的驚艷也淡了下來。

大小員們挖空心思，敬上花樣迭出的佛像、經書、貢品，都在三顆舍利子面前敗下陣來。

這讓他們苦不迭。

本朝員俸祿不厚。許多京兒一年的俸祿都不夠買一尊玉像，都是用任上撈來的油水兒填補。要是有些作用還好，可薛元清這般一攪和，真像投石問水，聽了個響，連點水花都沒濺起來。

何況，薛元清岳家是柳詹事，那可是與六部尚書平行的實權。他們位卑權小，怎比得上如此龐然大的能量？

他們臉略有不忿，卻敢怒不敢言，只在看向薛元清時眼中有些許哀怨之。

有些人的眼神微微變了。

薛元清上臺，最倚重的必然是陳家人與柳家人。他們這時才湊上去，只能喝幾口湯，撈不到油水。

“這你都預料到了？”虞莞輕聲。

薛晏清一時無言以對。

這哪里是他預料的？是他命兀君在京畿附近的當鋪中提早購置了一批觀音玉像，再高價量地流出幾尊，漸漸把這市場炒熱。

員們為了手一尊玉像不得不花一大筆銀子。縱然薛元清出了風頭，他們痛之下也不會與之共，反而會把他當自己小算盤落空的罪魁禍首

只是這手法實在有些見不得。他做得果斷，此刻對著妻子澄澈的目卻難以啟齒。

“不是。”薛晏清最終否認了。

虞莞點了點頭，要是能預料到這地步，簡直是多智近妖。

“那也算歪打正著，這下我們坐收漁翁之利。”輕聲道。

好容易念完禮單，眾臣都有些了。正等著熙和帝一聲命下、開宴傳膳。

逆料熙和帝突然問道：“林史何在？”

滿堂寂靜，無人回答，只把目投向那唯一一位子。

林又雨在座位上躊躇了片刻，起回答道：“稟陛下，家父夜中突然不適，無法上朝，特請民前來為陛下賀壽，以全忠孝。”

熙和帝神松緩道：“留你父親病中獨自在家，你就不擔心麼？”

話雖關切，可若是林又雨一答“擔心”，陛下恐怕要當場翻臉。

他眼下心不錯，沒計較這小姑娘獨自赴宴的冒失，不就是因為“以全忠孝”那句話里，林又雨選了“忠”麼？

史臺為同僚之一把汗，而被林昌彈劾過的員們都在祈禱掉鏈子。

虞蔚蘭在一旁默默旁觀。聽了這話，他不自抓了袖。

林又雨靜默一瞬，似乎從滿室寂靜的呼吸聲中察覺了某種不尋常。

“民之父亦盼參加萬壽誕宴，乞沐皇恩。

若民在家中照料父親，不能在此一睹圣，全了父親的憾，反而不忠不孝。還陛下全。”

“那你便抬起頭來。”熙和帝捻著胡須說道。

什麼？

林又雨疑心自己幻聽了，不敢作。

“不是你要看朕圣，好跟父親差的嗎？”上面傳來一個威嚴低沉的男聲，帶揶揄笑意。

史臺的人紛紛長舒一口氣，林家姑娘總算有驚無險過了此關。

虞莞卻蹙起柳眉，從熙和帝的口吻中察覺了一什麼。

再看周圍嬪妃臉不豫，直勾勾盯著林又雨昳麗的臉，心里中荒唐猜想被勾勒得越發清晰。

林又雨一抬頭，只見一張威嚴滄桑的臉，在對上時盡可能放了目。

除此之外，就是皇帝邊各人眼中燃燒的熊熊妒火。

心中一個咯噔，趕忙低下頭去。

不知道是否是這小鹿般弱的模樣取悅了熙和帝，他一時沒召林又雨退下。

漸漸的，連陳貴妃臉都有些掛不住了。雖然還是端莊笑容，手卻暗中絞了帕子。

虞莞有心為那姑娘解圍，可熙和帝名分上是公公，自己不好貿然手他房里事。

“起來吧。”最終開口的竟是太后。

自然也看出皇帝什麼心思，可瞧著這浸潤的書卷氣的姑娘瑟瑟不安的狀，到底心有不忍了。

太后丟了個“好自為之”的眼神給熙和帝：“皇帝，哀家這肚子可是不住折騰了。”

幾個腹空空的老臣聽了這話如沐梵音，差點落下淚來。

終于等到您這句話啊！

熙和帝不好在大好日子駁斥養母的面子，而況生辰當天強納臣，也確實不是什麼好名聲。他了眉心對侍道：“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傳膳？”

侍總管正等著這句話呢。主子一聲令下，傳膳的隊伍就鑼鼓地涌堯夏閣。

食的香氣漸次縈繞，群臣宴上波瀾跌宕的張氣氛為之一緩。

林又雨回到座位上時心神俱疲，口砰砰直跳，沒緩過神來。

忽然福至心靈般抬起頭——

對面那秀年正一錯不錯看著自己，眼中盛滿擔憂之。

見被發現，他趕忙低下頭故作專心用膳的模樣。

林又雨口一輕，不由得莞爾一笑。也學著那年一般低下頭去，專心品嘗味的膳。

另一邊，虞莞持箸在面前的佳肴上猶豫了一圈，卻怎麼也沒有胃口。

見薛晏清正襟危坐著，傾訴忽然涌起。

周圍都是人，只好輕輕湊近薛晏清，再湊近一點，用極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道：“殿下，我覺今天的菜不如長信宮遠矣！”

薛晏清聽到的氣息，持著烏木銀箸的手猛然一頓。

他轉過頭來，只瞧見虞莞極近的一張臉。

那發都落在他袖擺，散發著淡淡清芬，使人心神搖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