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楚河獨自坐在帳中。

此際已經過了戊時，外面喧嘩的人聲都已經安靜了下來，他卻睡不著。心有所念，就譬如海上生，落了又起，終是無法平靜。

長久以來，一直以為遠遠地看著就好，及至數日前，他從赫連氏的口中得知了朱太傅替他去蘇府提親被拒，從那一刻起，他那顆堅毅如鐵石的心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時而冰涼、時而火熱。

他低下頭，握住了冰冷的長劍，似乎想籍此平復自己的心緒。

外面忽然有一個傲慢的聲音傳進來：“謝都尉，韓王殿下駕臨，請你出來一敘。”

謝楚河恍若未聞，臉上沒有毫波，只在眼底出淡淡的鄙夷的神。

外頭的人等了許久，不見靜，忽然刻意地冷笑了一聲。

“啪唧”一聲，有人從帳篷的門簾外面扔進了一樣東西，砸在地上。

那是一只鹿，它的脖子被折斷了，如同一團死被扔在地上，早就沒有了生息。

謝楚河猛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出去。

帳篷外面的夜下，韓王負手而立，四個壯的侍衛牽著馬跟在后面。

他見了謝楚河倒是笑的：“謝都尉好大的架子，難道本王不你嗎？”

外面本來有兵部的士卒負責巡邏守夜，此時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大約是被韓王借故遣開了。

謝楚河握了手中的劍，冷冷地著韓王。

暮春的夜晚，或許風都是涼的，韓王被謝楚河那樣著，不自地打了個哆嗦，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我本來想讓你多活幾天，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找死嗎？”謝楚河的聲音和他的劍一般，凌厲而冰冷。

韓王本來尚有些踟躕，聽得這話，怒火騰地就上來了。

他上了馬，咬牙對謝楚河道：“就在我手里，你若想救，就跟我來，不然，那樣一個滴滴的人今晚就要喂了老虎了。”

韓王說著，撥馬疾馳而去。

謝楚河打了個輕輕的唿哨，他的那匹黑戰馬立即噠噠地跑了過來。他騰上馬，拍了拍馬脖子，黑馬立即邁開四蹄，追逐了過去。

韓王和他侍衛的坐騎也是千里無一的良駒，速度極快，離開了文臣武暫居的帳篷營地，徑直向南面山谷跑去。

馬蹄聲踏破寂靜的夜，顯得分外明顯。漸漸地，草木開始集了起來，夜鸮的啼鳴聲約傳來，在山間回響。

再往前就是茂的叢林了，風忽然大了起來，從前面飄過來一種刺鼻的辛辣味，突兀而怪異，謝楚河座下那匹黑馬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謝楚河俯下，了馬耳朵。

黑馬倏然提速，如風雷一般一躍而起，頃刻靠近了韓王。

韓王聽見了一種金石鏗鏘的聲響，那仿佛是劍從鞘中拔出。極輕微的聲音，在黑夜里卻是那樣鮮明。他的背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他把整個人一團，地伏在馬背上，大道：“不，你別手，那姑娘就在前面的林子里，我不帶路你就找不到，再遲一點到，就危險了。”

“不想死就快一點！”

韓王從謝楚河的聲音中聽不出什麼的意味，但他卻覺得手腳冰涼，心中忽然就后悔了起來，然則，此時已經騎虎難下。

韓王帶著他的侍衛驅馬跑進了前方的叢林。

樹木集，高聳拔，枝干錯盤結，宛如無數張牙舞爪的巨人盤踞在黑暗的山谷中。

進了林子，又跑了一小段，韓王放慢了速度。

謝楚河心中一跳，加快沖了過去。

前面有一顆參天的大樹，大約有兩三人合抱那般大，樹冠傾蓋如傘，連天上的月都被遮住了，黑漆漆的一片。那樹下有一個纖細的人兒，小小的軀在那里瑟瑟發抖。

謝楚河未曾減速，驅馬如風一般沖了過去，在快要靠近的時候，縱躍起。

黑馬收勢不住，直直地從旁邊奔了過去，而謝楚河一個翻，輕巧地落在的邊，拔劍斜抹，一氣呵，挑斷了綁住蘇意卿手腳上的繩索。

他向出了手。

撲了過來，沒有毫猶豫，那樣全心的依賴，仿佛一直都在等待他。

的是那麼，在抖著，謝楚河幾乎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會把碎了。

“好可怕、這里太可怕了，騙我，爹爹本就不在這里。”蘇意卿語無倫次地哭泣著，連自己都沒覺得，的聲音中帶著埋怨和撒的意味，“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都快被嚇死了。”

謝楚河用一只手扶住蘇意卿，另一只手地握住了劍。

這林子中有一種詭異的覺，黑暗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蟄伏著，安靜而兇險。謝楚河在戰場上過與火的淬煉，對于危險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直覺，他找到了蘇意卿，并沒有放下心來，心中的那弦反而繃得更了。

韓王騎在馬上，遠遠地在那邊看著，臉出了一個殘酷而得意的笑容：“謝楚河，本王對你多好，讓這個人陪你共赴黃泉，你到了下面可不用太激本王。”

方才那刺鼻的辛辣味越發明顯了起來，很明顯是從韓王那邊傳過來的。

周圍的草木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爬蟲逡巡而過。

蘇意卿突然地抓住了謝楚河的手，聲道：“那邊……那邊是什麼？”

茂的草木叢中，不知何時出現了四個綠瑩瑩的點，慢慢地向這邊靠近。

風把天上的云吹散去了，月從樹木的隙間落下。

兩只巨大的白虎從草木間踱出，型威猛壯，腳爪卻踏地無聲，斜吊的虎睛中帶著一種貪婪而殘酷的芒。

謝楚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橫劍在，將蘇意卿護在自己后。

“你怕不怕？”

這個時候，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冷靜，也不知道是不是蘇意卿的錯覺，那其中甚至帶著一點兒淡淡的溫。

蘇意卿簡直要暈過去了，但咬了牙關，強迫自己保持著清醒，地在謝楚河的后。

“我很怕，但我知道你會保護我的，我又不怕了。”這樣輕聲地回答他。

兩只白虎過來的時候似乎稍微猶豫了一下，晃了晃腦袋，很快避開了韓王那個方向，徑直朝著謝楚河和蘇意卿而來。

謝楚河看清了那兩只白虎的模樣，正是高麗國上貢的異。

他朝著韓王沉聲道：“圣人前之，你也敢私自放縱，此兇猛異常，你這是在玩火***。”

韓王和侍衛座下的馬匹被嚇得瑟瑟發抖，但它們畢竟是自被馴服的良寶駒，在主人的極力拉引之下，立在那里四戰戰，抖得韓王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韓王有點兒狼狽，看著那白虎兇猛的樣子，心中也直打擂鼓，但希親眼目睹謝楚河慘死虎口的又倒了一切恐懼。

他獰笑：“謝楚河，你不用心我，我上帶有馴虎人給的藥，專用于驅趕虎豹，你沒看那兩只畜生本就不到我這邊我嗎？你死到臨頭了，我看你等下怎麼氣得起來。”

謝楚河心下微微一沉。

白虎已經選擇了獵，不再等待，騰躍而起，一前一后撲了過來，狂風四卷，腥臭撲鼻。

憑謝楚河的手，他本可以避開這一擊，但蘇意卿在他的后，他無從退讓。

在間不容發的一瞬間，謝楚河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帶著蘇意卿向左側一閃，順勢輕推，將蘇意卿推到樹邊。

兩個人躲開了右邊的白虎，但如此一來，謝楚河避無可避，正面撞上了另一只白虎。

那白虎的勢頭太猛，謝楚河已經來不及出劍，他一聲沉喝，側斜，將力量集中于肩胛之間，迎面以自己的軀撞上了白虎。

“砰”的巨響，其實是兩個聲音疊加在一起。

右邊的白虎撲了個空，直直地撞上了樹干，樹木一陣晃，葉片從枝頭簌簌掉落。

而左邊的白虎與謝楚河在一起，相撞的聲音巨大而沉悶，白虎發出短促的咆哮，竟被撞得倒退了回去。

謝楚河向后跌去，氣上涌，嚨口發甜，他生生地把咽了下去，順著跌后去的勢頭，形如電，揮劍橫劈，一劍斬向那只還未來得及從樹下調頭的白虎。

崩裂，白虎的側背被切開一道裂口，深可見骨。

白虎憤怒的嘶吼聲震山谷，草木為之倒伏。

兩只白虎負疼，紅了眼睛，左右夾擊，一起撲向謝楚河，虎口大張，利爪畢，威勢駭人。

這一切都只在電石火之間。

“卿卿，躲到樹后面去，不要過來。”

在這千鈞一發的兇險時刻，謝楚河仍然不忘對蘇意卿喊了一句。

他怎麼能“卿卿”，忒輕狂，那一瞬間，蘇意卿居然還能生出這樣的念頭。

強忍著恐懼，踉踉蹌蹌地跑到那棵大樹的后面，卻還是忍不住探出了頭看著那邊。

謝楚河與兩只白虎纏斗在一起，剎那間飛沙起、走石，如有風雷在野。

蘇意卿聽說過謝楚河在戰場上的赫赫威名，世人皆說他是戰神臨世，劍鋒所指，山海不可阻。

而如今，親眼見他以之軀與兩只兇猛王戰一團，如風雷烈火，攻守騰挪之間，劍電馳，風聲撕破夜。

蘇意卿手捂著口，心跳得好快，怦怦地都快迸出來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其他什麼緣故。

兩只白虎半天不能撲殺眼前的人，兇愈發高漲，怒吼之聲連連。

一只白虎瞥見了躲在樹后的蘇意卿，忽然舍卻了謝楚河，一騰，轉向蘇意卿襲來。

猛凌厲的氣勢頂而來。蘇意卿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渾的都凝固起來了。

謝楚河倏然一聲厲嘯，以全力氣灌注于劍上，揚臂以雷霆之勢擲出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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