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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來自漠北寒冷的西北風已經完全過了溫暖的氣旋,隨著冬雪降下,草原上一片瑩白的落雪覆蓋在枯萎的草葉上,馬蹄踏上去沙沙作響。
草原的冬天的嚴酷可怕的,在這裡生活的人們不但要爲日漸稀的食而擔憂,還要提防著飢腸轆轆的鄰居。
隨著今年夏秋那次軍事行的失敗,代騎退回了龍城和代城,並且士氣極其低落,新稚狗不敢託大,塞外的草原暫時被放棄,東胡人的兵鋒開始向西滲,近山東麓。
“草原要變天了!”
這種形,讓嗅覺敏的草原部落們意識到,和十多年前代國覆滅一樣,一場決定草原歸屬的盪時期再度來臨。
在這種背景下,先前趙國奴役羈縻的樓煩、林胡、代、無終等部,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反應,最初,樓煩人戰戰兢兢地截留了本應上給馬邑的牛羊馬匹。見趙人沒有太大反應,他們便還驅逐了趙國的稅吏,公然舉起了反抗的旗幟。甚至惡向膽邊生,集結各部落的青壯,組一支三四千人的雜牌步騎,向代郡馬邑縣撲去。
馬邑,是地與草原的邊界,這裡曾經是樓煩人生活的土地,直到十多年前趙國滅代後,趙軍佔領了這裡,以土石圍城養馬,才造就了馬邑之名。
馬邑不但是邊陲方鎮,更是趙國與樓煩互市的大集市,馬匹、皮的易中心。是故樓煩人知道,馬邑里面擁有的不止是糧食、人口、錢帛,更有他們過去十多年來一直輸送過去的馬匹,他們只是去奪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
十二月初,樓煩各部開始在馬邑周邊集結,試圖犯邊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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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邑建在一個小山丘上,居高臨下監控著草原,城垣屢次加固增高,城邑南邊是高聳的夏屋山,一條塗道從馬邑向南,羣山之中,也有一條道路向東北,直達代郡。遠遠去,道路沿線還有許多烽火臺,此時此刻已經被點燃,狼煙筆直地飄向了天際,一直傳遞到北面的善無縣、龍城,以及東南邊的雁門塞。
然而代郡這時候一片混,虞喜戰死後,夏、狄騎兵羣龍無首,各地戎狄反叛。新稚狗將所有力都放在防東胡上,而雁門塞那邊的守軍,在這雪天裡翻越夏屋山趕過來也極其艱難,所以短時間,馬邑只能依靠自己了……
孤立無援,城的兵卒也沒有外面的樓煩人多,是故馬邑城門閉,縣青壯都聚集在城頭戍守。著外面囂張的樓煩人,縣令欒仲恨恨地罵道:“卑鄙的樓煩人,反覆無信!”
“戎狄本來就無信,對樓煩人而言,這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尋常。”
一個清泠卻不失朗的聲在背後響起,欒仲和城頭上的衆人連忙回首去,卻見一位英姿颯爽的子,其披著白裘,裡是玄的甲,髮髻也紮了男子模樣,若不看那無須的俏麗面容和細長脖頸上沒有結,還真以爲的位小將。
“公怎麼上城來了!?”欒仲大驚,這位公份金貴,是趙侯最爲寵的妹妹,四年前因爲擅自殺中山太子的侍從,破壞了趙國的外關係,被趙侯驅逐到代郡,在馬邑居住,讓”思過“。
可是這位公哪裡是來思過的?最初還算安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過了幾個月就耐不住了,開始組織追隨來到代郡的鄴城良家子打馬球。半年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帶著百餘騎隨從在草原上游獵箭,甚至數次越過邊塞,進樓煩,甚至還深到了更往西的林胡、空同氏。
遇險次數倒是不,但好在本人弓馬技藝過人,手下的羽林侍衛和鄴城良家子也死心塌地爲效命,所以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回來。
但欒仲頭都大了,但這位祖宗是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小心伺候著。他懇求在這裡負責監管公的有司將此事通告給鄴城那邊,但趙侯像是在畏懼什麼,這四年來竟然對於親妹妹不聞不問,只是一句:“由去吧……”
於是欒仲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公跑時增加了的護衛,不過讓他無奈的是,那些追隨趙佳的馬邑屯田兵,跟著在草原上跑了一圈後,就紛紛像中了邪一般,視公如天人,開始對傾心效忠。
這也就罷了,現如今大敵當前,這位公不好好在行宮裡躲著,跑到城頭來作甚?箭矢無眼,傷到了怎麼辦?
趙佳卻無懼風霜,站立在城頭,比起四年前,的臉已經完全沒了那稚的嬰兒,變爲略顯冷峻的線條,那次刻骨銘心的決裂,加速了的長,而離開鄴城長樂宮的,似乎也在草原上找到了另一個自己。
著外面在寒風裡驕傲坐在馬背上的樓煩人,說道:“草原上生存不易,樓煩人自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準則。我去過樓煩,那裡城池稀,大多數是氈帳部落,人人都以牲畜的和爲生,用它們的皮做服。牲畜必須吃草喝水,長期停留在一是不行的,必須隨著時序的推移而轉換地點。馬邑曾經是樓煩各部越冬放牧的草場,趙國佔領此地,建立城郭,止樓煩人越界放牧……”
“樓煩人的組織也與中原不一樣,君臣關係簡單,在時勢寬鬆的時候,人們都歡樂無事,沒有勞役負擔,然而趙國介草原後,開始在樓煩人中徵發騎手、牧民,一年多達數次,樓煩人甚苦之。以上種種,他們早就心存不滿了,或許在樓煩人看來,自己只是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是想要結束趙國加到他們上的勞役……這大概就是樓煩人反叛的原因。”
欒仲聽趙佳說的頭頭是道,都有些聽呆了,仔細一想,的確很有道理,不由忘了初衷,口問道:“那該如何置?”
“這是一個死結,本無法雙贏。狼要吃羊,羊必然不會束手就擒,它會退到牆角,亮出鋒利的羊角,與狼的爪牙對抗,若是運氣好,也能頂得狼肚破腸流……”
這些樓煩人,其名曰:“借糧”,其實是拾起了祖輩的老本行,在秋冬乏糧的季節,試圖從農耕城郭裡奪取糧食,劫掠人口。若是馬邑擋不住他們,他們便可以深代郡東部的農耕縣邑,甚至於向南進太原郡。
這就是農耕與遊牧的必然衝突,兩種經濟的劇烈撞,馬邑的趙人自然不能束手將糧食、馬匹送上,一場戰爭在所難免。
這句話讓欒仲和縣兵們有點不舒服,公這是把樓煩比作狼,他們是羊?
“不,在我看來,趙人才是要吞噬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狼,而樓煩,只是一羣試圖絕地反抗的可憐小羊……”
笑著出了鋒利的虎牙,像極了一頭飢已久的母狼:“儘管狼知道只要自己不吃羊,這種危險就能避免,但卻不得不撲上去……”
說完這句話,趙佳偏頭對欒仲說道:“請縣令和司馬召集城青壯、兵卒,開城迎敵!”
欒仲是文職,看著外面麻麻的樓煩人,有些不敢做主:“可樓煩人多!城兵卒、青壯,也不過千餘人。”
趙佳卻道:“君侯說過一句話,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日卒服習,三曰用利。”
“馬邑地形,邑外有一條溪流阻隔,樓煩沒有完全渡過來,只有部分在城下挑釁,溪流將其一分爲二,地形對吾等有利。”
“馬邑人數雖,但老兵衆多,訓練良,我麾下的一百羽林侍衛,一百鄴城良家子也人人擅長騎。我方纔在城頭觀樓煩人,其軍容不整,本沒有什麼陣列,大概是幾個部落聯合出兵,見危則退,見利則爭,無法協同,容易被各個擊破。”
“至於兵刃……”趙佳笑道:“趙軍強弩的程與威力,遠超過樓煩的弓箭石矢,皮甲與木盾本抵擋不住環首刀和鐵矢。如此算來,一趙可抵五胡。是故人數的些許優勢,並不足以斷定勝負!”
一趙可抵五胡!這句話說出來很是激勵人心,但欒仲和縣司馬、縣丞依然面難,趙法嚴苛,若是出城後落敗,丟了城邑,讓公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如何承擔得起啊!
不過趙佳的表演還沒結束,不知不覺間,已經取代了縣令、司馬,了城頭衆人矚目的焦點,踩上城垛,白袍隨朔風飄揚,大聲說道:
“草原上的規則,是畏懼強者,欺弱者,閉門避戰只會讓樓煩人膽子越來越壯。即便他們繞過了馬邑,也會深後方的鄉邑里閭,大肆劫掠,甚至威脅到太原郡,汝等的妻子父母,就在馬邑的後方,吾等,是擋在樓煩人面前唯一的牆垣……”
城頭的士卒已經被染了,他們意識到了自己守住馬邑是多麼重要,一個個咬牙切齒,因爲虞喜之死而低落的士氣也再度恢復。
趙佳又拱手道:“縣令、司馬,君侯移郡之民來到馬邑屯田,使其每年必有數月習騎、弓箭,究竟是爲了什麼?不就是想要邊邑承擔起大國干城的職責,爲邦國守邊敵麼?請開城門,擊敵於外!”
“縣令、司馬,請開城門,吾等願爲公,爲父母,爲邦國擊胡!“城頭齊刷刷跪下了一大片人,欒仲和司馬也覺得自己的在這寒風裡沸騰,鬼使神差地答應道:”好!”
容不得他後悔,輿洶涌之下,三位縣也知道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局勢了,雖說馬邑的軍政大權在他們手裡,但這位佳主份實在太高,一呼百應之下,欒仲只能勉勉強強地答應。
不過在趙佳聲稱自己也要隨軍出城時,欒仲還是極力阻止。
“二三子作戰即可,公萬金之軀,豈能立於危牆之下?”
趙佳卻不爲所:“在場除了我,有誰三番五次隨商隊深樓煩、林胡,與他們一起痛飲過馬酒,與那些鵰人比試過箭?”
掃了一眼三位縣,笑道:“樓煩人雖然在一些事上毫無信義,但在另一些事,如榮譽、傳統上,卻看得比管涔山還要重!比大河還要深!如何對付樓煩人,我有一個計策,不妨出城試上一試,若是不,司馬再率軍與之戰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