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太子講書時, 這班侍講要先進殿等待, 進去后分東西兩班站在殿南：東班是講四書的，西班是講五經的, 先子后經, 規矩十分嚴格。崔燮這個走后門進來的不占別人直講的時間, 而是在侍講學士講罷《尚書》后再添一小段。

再后面又要進《皇明祖訓》《太祖制》等祖制，以及《通鑒》《貞觀政要》和歷代《實錄》《寶訓》等史書；講罷經書還有侍書侍書, 也就是教太子臨寫幾頁書法；有時還要教習詩詞、樂律、繪畫、算等雜項功課, 工作也很繁重。

但也有個好，就是工作餐吃得不錯。雖比不上傳說中的“吃經筵”, 也比翰林院、國子監的食堂做得好多了。李先生提點完了進詩時的要點, 格外勸了一句：“午膳你多吃些, 宮里的膳食比你們國學強得多。離著丁未會試還有兩年有余，這些年若沒有圣上恩召，你想再吃到這些也難了。”

崔燮心里十分——大佬居然也這麼接地氣啊！還不忘提醒他公款吃喝時得多吃點兒！他鄭重地點點頭道，拱手應道：“多謝學士提點, 學生記下了。”

李東見他滿目崇敬地看著自己, 對一句隨口說句閑話都當作正務聽著, 不搖著頭笑了笑：“這有什麼可謝的，你這學生也忒認真了。”

不過他只在場不得意，出了翰林院還一代詞宗、文壇領袖，不知多年書生這麼把他奉為宗主，崔燮這態度倒也不算突兀。他并沒留意到對方看謝遷、劉健也是一樣的熱，只當他是自己的追隨者, 便格外照顧了一下，他站班時跟著自己走。

不久太子升閣，親口眾人進去。崔燮就跟在侍讀學士們后進殿，走到殿中先叩拜太子。

未來的弘治帝這會兒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年，材有些瘦弱，面微白，眼神卻分外清明堅定。講們行禮后，他便立刻說了一聲“請先生們起”，溫和有禮地眾人站起來。

一排青講次第起。太子的目掃過講隊伍，看到隊伍尾端時，看見一個穿青直裰、戴方巾的人突兀地混在袍人中，立刻就意識到了他的份，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

崔燮和太子一般年紀，卻比他高大，也更健康得多。站在那里腰直背，潤澤，雖然垂著眼瞼，也能看出眼神清正，神藏，是個人喜歡的年。

朱祐樘這個太子不太得圣上喜歡，也怯弱，從小就在周太后宮里長大，鮮見到同齡的男子。這回難得見著崔燮這樣神的年人，不免有些羨慕。只是在講筵這樣莊重的場合上，不好隨意同外臣說話，看了幾眼便收回了目，垂眸看著書案，端端正正地準備聽講。

今天是開講筵的日子，講經格外政重，在殿里設了兩個書案，講們起后便在書案后分兩班站定，把自己的講綱擱了上去。

崔燮跟在侍讀后，跟著李東等人站到西班。眾人都站定了，先有侍讀走到書案前為太子展書，用尺住，以手指書，領著太子先讀《大學》《尚書》各十遍，讀罷再由兩位講流講解。

今天是徐溥講《大學衍義》，李東講《洪范·九疇》。

托了天子的福，崔燮也能跟著聽完一整場全翰林陣容的講學，這樣的機會尋常員都有。唯一可惜的就是這里不能抄筆記，放講綱的書案離得又遠，他怕儀態不好，不敢斜眼兒去看，只能死記。有幾沒記全的，只好安自己，回頭還能找兩位講借講綱來看一遍。

李東講罷“九疇”，就到崔燮講詩了。

他是化天子特指來的，講書的規矩和正式講不全相同，是要從讀書開始的。崔燮提起一口氣，依著這些日子演習的禮儀走到案前行禮，起后侍立在案前，翻到《曹風·鸤鳩》那一頁，親自引著太子誦讀。

“鸤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

他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年人的清朗，咬字清楚、聲調標準，簡直是念出了大明中原話甲等的水平。

太子中氣微弱，聲音不那麼有力，但念得也是同樣清晰準確，一字不差。詩中有幾個字的古間與現下的發音不同——如第三句的“結”不讀作眾人習慣的上聲“劫”音，而是作【葉訖力反】。他念時也沒有毫遲滯，可見這《詩》也知念了多遍。

崔燮連念了十遍全詩，垂目看了看講綱，便從注疏講起，先為太子講解“鸤鳩”。

鸤鳩即是布谷鳥，因其飼育子嗣時“朝從上下，暮從下上，平均如一也”。詩人以鸤鳩起興，贊譽君子外如一，行為世范，儀表飾遵循禮制，足以為四方表率。

化帝特指他為太子講這首詩，就是希太子能理解自己的苦心，為外如一，心有常度的君子。即便來日了上位者，亦不會因份變化改了恭謙謹慎之德。

這首詩崔燮在邱祭酒面前就講了不知多遍，自己回到家又對著鏡子糾正儀態、神、發音，能準備的都準備盡了。

如今站在文華殿給太子講書，這麼多講、侍盯著他一個，他心里其實還是有些張的。只是演技練得好，表、神態都刻意調整到了演講狀態，講綱又背得太，聽的人只覺得他講解揮灑自如，一字不易，沒人注意到他微微繃的腰背和雙。

太子對著書認真聽完了這一段，朝他點了點頭，說道：“君子誠如斯。崔監生所講，孤大明白了，卻有一不解。”

崔燮躬道：“請殿下垂問。”

“你方才講到，‘君子有常度有其心一’，則當以何為度？”

太子對這首詩沒什麼可問，和他說話，不過是借此表達一下自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有做“淑人君子”的懷抱而已。

崔燮應聲答道：“總以仁恕為度。子貢問曰：‘有一言可以終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勿施于人’。《說文》云‘恕者，仁也’；《禮記》云：上下相親謂之仁。君子其心仁篤恕直，親厚父子兄弟，故‘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

他下意識看了太子一眼，才發覺太子也正看著他，神有些悵惘。

他連忙低下頭，靜等著太子繼續發問。

約麼太子恥度比他低點兒，表了忠心之后就不想再聽這種話了。可難得有個同齡的年進宮，又不舍得就這麼他下去，于是拿起那份卷子問：“這些題目是你出的？應當怎麼做？做完題目就能將這首詩學會了嗎？”

崔燮道：“不敢瞞殿下，這些題目都是國子監與翰林諸位大人揣度出來的，學生學力未足，只能出些考較儒的題目罷了。這上面的題目確實出得全面，也都在今日學生所講之。殿下若能于兩個時辰將上面的題目都能答出，便是將這首詩學了。”

太子訝異道：“這麼短的時間？你可答過？做的完麼？”

崔燮當然答過，邱祭酒他們出完題，崔燮就是第一批試答的人之一，還要跟據他的績調整難度呢。

他的角無意識地挑了挑，應道：“學生試做過，也能做得完，只是有出錯的地方。辟如有一道選擇題面下的句子闡釋詩意的題目，學生便選了‘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一句。還有一道以此詩觀時政的題目學生答得也不忒全面。”

太子也是第一次跟同齡人聊起讀書的事，見他不像先生們那麼嚴肅，也會做錯題目，還能這麼老實地說出來，不生出了幾分親近，微微一笑：“孤若有空閑，也當做一做你這題目。”

因講筵的時間、容皆有定制，侍在旁略作示意，太子便點了點頭說：“崔監生奉父皇之命為孤講書，理應賞賜，著賜銀十兩，寶鈔兩錠。”

崔燮跪下謝恩，立刻就有小侍捧著盤子上來，托了十兩銀子和兩張輕飄飄的大明寶鈔給他。

崔燮袖了錢鈔，退回班中，繼續聽講們講《祖訓》《貞觀政要》等史書。給太子講史也不講什麼朝政、時務，只規勸太子用心讀書，恭敬孝順天子和太后、皇后而已。

講過史書，又有正字侍奉太子臨書，倒用不著講們了。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溫和地說一聲“先生吃酒飯”，眾講們則行禮告退。崔燮雖然不能抬眼看他，心里也能描繪出一個孤獨的留守兒眼睜睜看著他們行禮轉，走向外面下的模樣，自己卻還得關在大殿里臨書的可憐影。

也真不容易啊。

他看著外頭晴好的天空，默默地為太子嘆了口氣，轉跟在人們后吃筵席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找到太子講筵的資料，就按著皇帝經筵直講混著寫了。寫詩時查的資料也不夠，寫得很差，大家見諒，回頭如果能找到合適的資料可能再改，不行就只能這樣了

參考

《明代經筵制度研究》金敏志

《明代經筵日講制度論述》孟蓉

《詩傳大全》

《詩義會通》吳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