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虛懷一邊說，一邊替斟了滿滿一杯。

謝玉淵看著滿到快溢出來的酒，笑道：“師傅從前斟酒，七分滿，今天這酒，怎麼斟酒到了十分？”

張虛懷目掃了李錦夜一眼，面沉似水道：“很簡單，那天你給我磕了三個頭，今天我還你一杯滿酒，方才全了咱們的師徒關系。”

謝玉淵一聽這話，目驟然對上張虛懷的，但見他目沖淡，面平和，眉頭眼角皆和從前吊兒郎當的樣子不同，只覺得眼前人無比的真切，也無比的疏離。

提心吊膽了一天的疑，頓時明白過來。

先是側過了臉，突然又回過頭來，莞爾一笑，端起杯子往前送了幾寸：“張太醫，多謝。”

張虛懷呆若木，定定向，眼角慢慢滲出了一點晶瑩的東西，“你心里，都明白？”

謝玉淵輕輕一笑：“明白，這杯酒既是全了我們師徒的份，也是了卻師徒的關系，我都明白。來，阿淵敬您。”

張虛懷見一點就通，酒氣從胃里一下子沖到臉上，紅了一片，一時間說不清是氣自己，還是氣，反正是一肚子的妖火，無可去。

他拿起酒盅，一飲而盡，隨即手往后一掀，酒盅“撲通”落進曲江里，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出了船艙，上岸。

謝玉淵學著他的樣，把空了的杯子扔進江中，順勢把眼底的淚進眼眶，抬頭沖李錦夜徐徐道：“安王爺，這一下，可以談正事了吧。”

“呃？”

李錦夜的心思不知道飄到了哪里，聽到謝玉淵喚他，淡淡道：“不急，先聽一會曲吧。”

話落，幾個伶人一下子停了唱腔，曲風一換，與前面的咿咿呀呀孑然不同，只覺得一悲涼、凄之氣撲面而來。

謝玉淵清楚地看到李錦夜放在桌上的手，哆嗦的難以遏制。

“孤魂野鬼隔著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獨獨這曲子忘不掉，阿淵，你在這曲子里聽出了什麼？”

他突然喚了聲“阿淵”，謝玉淵驀的打了個寒，“安王爺，我人笨，聽不出來。”

“異人不知曲中意，唯我獨奏曲悲涼！”

李錦夜的眼角輕輕地搐了一下，他畢竟年輕，雖然有喜怒不形于的城府，但一聽到這曲子，那些城府跑了個。

“你還小，聽不出來也正常，這是北狄類流傳百年的安魂曲，說的是一個年輕人做了一場夢，夢里山河破碎，魂不知歸的故事。”

謝玉淵目不由的向那幾個伶人看過去，這一看，心神一凜，這幾個伶人都是異域人士。

想起娘說起李錦夜的那些個事，一顆心豁然開朗。

收回視線，靜靜著李錦夜，“安王爺有話，不妨直說。”

李錦夜喝了杯酒，臉越來越白，良久，他揮揮手，伶人們立刻識相的離開。

等人下了船，他嘆道：“四千萬兩的銀子和玉靈閣一百六十八間鋪子，還有那些石頭，我都要。”

謝玉淵鄭重的嘆了口氣，“正該這樣。”

“還有一件事。”李錦夜手指了指艙外，“江鋒江亭父子我要用三年，只為接，三年后，我會給他們一個全新的份存活于世。”

謝玉淵微微一震，聽他繼續說下去：“你放心，我全須全尾的把人從你手里借來，自然會全須全尾的還給你。”

謝玉淵轉頭了窗外片刻，再回首時面上又恢復了平靜，了額角，道：“那他們的新份，就勞煩安王爺了。”

“阿淵，這些年，謝謝你，還有高家，倘若……”李錦夜頓時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掩飾道：“倘若沒有這筆銀子，我的日子還要更難些。”

這話從他里說出來，謝玉淵越咀嚼，越覺得他沒有說真話。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嗎，若沒有，就請你的下人把車上的那些個帳本搬下來。銀票都裝在匣子里，整整四大匣子，都在車上。”

李錦夜揮揮手，青山，山兩人立刻手腳麻利的搬東西，只用片刻，就盡數挪到了王府的馬車上。

謝玉淵走出船艙，看著看著便覺得心底的那塊石頭，被搬開了，渾上下說不出的輕松。

“阿淵！”

李錦夜笑笑，這一笑繁花盡失，夜風盡醉，燈映照著他的側臉，看上去斯文秀氣，有種破釜沉舟之勢 。

“以后，你要好好的！”

謝玉淵在他的雙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似有所悟，而后心中惶惶然起來。

師傅和了卻師徒之；

他讓以后，要好好的！

倘若沒有多經一世，會覺得這兩人過河拆轎；而現在明白了這其中蘊含的深意－－他們是不想連累！

正因為不想連累，所以索連江鋒、江亭這兩個唯一能把牽進去的人，也一并剝離開來，真正的萬無一失。

謝玉淵從未覺自己這麼面目可憎過。

像是有一面鏡子，把的五臟六腑，四經八脈里的算計，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小……”

謝玉淵才吐出一個字，聲音已經劈了，有些茫然地張了張，卻好像被夜風吹僵了，一不能。

想說：小師傅，安安份份的活著不好嗎，何必非要走那一條沒有回頭的路；

又想說：小師傅，我看到過你前世的結局，就是一個死字；這一世咱們換個活法？

哪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那只安魂曲已經把所有想說的話，都給堵住了。

只能說：“放心，我會好好兒的。”

的后有娘，有高家，有三叔，有羅媽媽，有青兒、阿寶……還要為高家延續脈，結婚生子。

沒有辦法站在他們的后，能做的，只有遠離。

于是，又補了一句：“你和他，也要好好的。”

說罷，起，走到船艙邊與江亭，江鋒耳語了幾句，然后背過，把半塊玉佩解下來，又折回桌邊，放在李錦夜的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