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晴好的天突然沉下來，飄起細綿的雨，院子里的梧桐葉子被風刮落，漉漉地在地上，用無聲的頹敗告訴人們，真正的秋天來了。

　下人們忙著糊窗紙，換厚門簾，在瑟瑟秋風中以最快的速度幫主子們把寒意阻隔在屋外。

　主子們卻只需換上暖和又華的秋裝，在細雨中誦幾句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詩句，毫不用在意即將到來的寒冷。

　眼看著雨越下越大，謝南嘉惦記著學堂里的趙蘭芝，便從李嬤嬤前些日子已經晾曬好的服里找了一套厚和一條兜帽披風，撐著油傘給趙蘭芝送去。

　為了三個府里的小姐們能專心學習，學堂設在侯府東北角的一僻靜院子里，日常不許閑人近前打擾。

　謝南嘉一路走過去，鞋子和腳都打了，到了地方一看，其他小姐的丫頭也都送來了保暖的。

　教習先生雖然嚴厲，也不敢讓這些千金小姐挨凍，因此便暫停授課，讓們去室更。

　小姐們時時不忘攀比，哪怕臨時加件裳，也要暗中較量一下看誰的更漂亮，更貴重。

　趙蘭芝自知自己的裳比不過別的姐妹，便帶著謝南嘉和素荷躲到最里面的角落去更。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不愿放過，換完裳，趙蘭姝頭一個注意到了，尖著嗓子喊道：“四妹妹，你穿的是哪年的老古董呀，這種老掉牙的款式，我院里灑掃丫頭都不穿的。”

　“就是就是，別說灑掃丫頭，我院里使婆子都不穿的。”三小姐趙蘭韻也跟著附和。

　雖然和四小姐同為庶，但因著三姨娘會結，母二人在秦氏面前比較得臉，因此和二小姐的關系也相對親。

　趙蘭芝畢竟是個小姑娘，被兩位姐姐當眾奚落，臉上有些掛不住，得滿面通紅。

　素荷脾氣暴，當場就要發作，謝南嘉暗中拉了一把，示意冷靜，免得一個控制不住又把簡單的口舌升級了打架斗毆。

　五小姐趙蘭心年紀小，心思單純，沒明白姐姐們的意思，疑道：“二姐姐，三姐姐，你們不知道嗎，下人們和咱們穿的款式本來就不一樣的。”

　東西兩府看熱鬧的小姐們都捂著笑起來。

　趙蘭姝狠狠地白了一眼：“不懂就把閉上！”

　趙蘭心嚇得往后了下，的丫頭忙把扯到一邊去了。

　趙蘭芝紅著臉，一聲不吭地往外走，趙蘭韻手攔住了：“四妹妹，二姐姐問你話呢，你跟著先生學了這麼久的禮儀，怎麼連長尊卑都沒學會？”

　一屋子姐妹都帶著輕蔑的笑，等著看趙蘭芝如何應對。

　眼看著素荷又要控制不住，謝南嘉只好把往后一拉，自個而出：“三小姐同樣跟著先生學禮儀，豈不聞圣人有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和二小姐四小姐本是同而生，卻因為沒有華的衫便出言辱，請問這是先生教導的嗎？”

　此言一出，整個室瞬間變得寂靜。

　小姐們沒想到一個丫頭竟然能引經據典地挖苦人，一時都被震住。

　趙蘭姝則氣得火冒三丈，素來最討厭別人說和趙蘭芝是同，因為趙蘭芝，先后兩次被父親罰跪祠堂，如今連趙蘭芝邊的丫頭都敢不把放在眼里，公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諷刺，下的臉面，怎麼忍得了。

　“云雀，給我打爛這個賤婢的！”咬著牙吩咐道。

　云雀得令，上前挽起袖子就要教訓謝南嘉。

　謝南嘉臉一沉，眼一瞇，厲聲說道：“你敢我一下試試！”

　云雀在凜冽的目中呆滯，掌高高揚著，愣是沒敢落下來。

　“反了你了！”一直未出聲的大小姐趙蘭雅站了出來，沉聲吩咐邊的丫頭：“海棠，你去教教規矩！”

　今天的事，雖然是自己的親妹妹有錯在先，但為嫡的們，若是連一個丫頭都制不住，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眾人一看大小姐都下場了，齊齊地噤了聲，睜大眼睛看著海棠往謝南嘉面前走去。

　趙蘭芝和素荷同時上前想要護住謝南嘉，被謝南嘉以眼神制止。

　“海棠姐姐。”謝南嘉淡淡道，“我晚上要去給侯爺送宵夜，明天一早還要陪夫人招待安尚書夫人，若是臉上帶了傷，沖撞了侯爺和尚書夫人，侯爺問責起來，我可是會把今天的事一字不全都說出來的，到時候連累了你們哪個，可別怪我事先沒有提醒。”

　“……”

　海棠一驚，下意識后退兩步，轉頭看向趙蘭雅。

　云雀也悄悄退開了些，不敢再囂張。

　趙蘭雅先前忘了袖兒還兼著為父親做宵夜的職責，被一提醒，頗有些騎虎難下。

　父親最不喜的就是嫡庶爭斗，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和妹妹聯手欺負趙蘭芝，肯定又會大發雷霆，妹妹才剛從祠堂出來沒多久，再惹怒父親，恐怕就不止跪祠堂那麼簡單了。

　母親一心想要結尚書夫人，和妹妹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闖了禍，就別指母親替們開了，沒準母親還會親自罰們。

　思及此，只能示意海棠退下，等回頭再做計較。

　趙蘭姝卻不這麼想，從小跋扈慣了，沖起來從不考慮后果，見姐姐被唬住，頓時怒不可遏，挽起袖子沖到謝南嘉面前：“你們怕，我可不怕，隨要和誰告狀，也得先讓我出了氣再說！”

　“喲！二小姐這是要干嘛？”門口有人輕笑著說道。

　眾人看過去，發現來人竟是老太太邊的大丫頭念慈。

　念慈雖是個丫頭，因著老太太的看重，比府里的庶出小姐還要有威，一進來，一屋子的主子丫鬟紛紛和見禮，就連大小姐也要跟著一聲“念慈姑姑好”。

　二小姐正在氣頭上，雖沒有與念慈打招呼，卻也沒敢再對謝南嘉手。

　念慈向眾人一一回禮，而后取下胳膊上挎著的包裹遞給謝南嘉，不高不低的聲音正好能眾人都聽見：“老太太瞧著天兒涼了，怕四小姐沒有寒的裳，特地我送幾件來給四小姐穿，既然你已經送了來，這幾件就先帶回去，留著給四小姐替換著穿吧！”

　小姐們聽了，全都面面相覷，又各自在心里犯嘀咕，趙蘭芝不就是給祖母侍了幾天的疾嗎，竟然被祖母如此記掛著，的派念慈親自來送裳，早知道這樣，當初我也去侍疾了。

　趙蘭芝激的熱淚盈眶，當場就要給念慈行禮，念慈攔住，笑著說道：“四小姐不要折煞奴婢，等回頭你下了學，再親自去給老太太磕頭吧！”

　趙蘭芝抹著眼淚道：“多謝姑姑，請姑姑回去告訴祖母，我下了學就去給請安。”

　念慈點點頭，拍了拍的手：“四小姐安心上課，老太太讓奴婢轉告小姐，子貌而無德，就如同金簪別在豬頭上，心純善的子，勝過世間一切珠寶。”

　“……”

　屋里沒一個傻子，誰都聽得出來這話是在諷刺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老太太又沒長千里眼，怎麼可能知道此間發生了什麼事，分明是念慈自己在外面瞧見了們的爭執，借著老太太的名義敲打三位小姐。

　三位小姐又不能親自去向老太太求證，只能吃個啞虧，對趙蘭芝和謝南嘉都恨得牙。

　素荷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等念慈走后，興沖沖地當眾打開了包裹，把里面的裳一件一件拎出來看。

　老太太特意送來的裳，自然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做工，件件都是最時新的款式，把一屋子小姐全都比了下去。

　素荷得意地說：“小姐，這回可沒人再說你的裳是使婆子穿的了。”

　趙蘭姝和趙蘭韻齊齊拿眼珠子剜。

　趙蘭芝嗔怪道：“就你顯擺，快疊起來，袖兒帶回去好生收著。”

　恰好這時先生的侍來催小姐們去前面上課，謝南嘉便上前幫素荷一塊把裳疊起來包好，撐著傘回去了。

　雨淅淅瀝瀝下到黃昏才停，天越晚，氣溫越低，吃過晚飯，人們都早早鉆進了被窩。

　夜靜之后，幾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影，提著祭品，踩著泥濘，結伴來到世子夫人生前居住的邀月居。

　綠柳打開門鎖，領著人進了院子，又把院門從里面栓好。

　院子里黑漆漆的，下了半天的雨，腳下的青石路面膩不堪，齊腰深的枯草被雨打，一就會沾人的衫，冷風嗚咽著從樹梢廊檐卷過，吹得占風鐸叮當作響，像勾魂的鈴聲。

　幾個姨娘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全都在一起瑟瑟發抖。

　綠柳低聲道：“都別站著了，抓時間吧！”

　于是幾個人便找了塊沒草的地方，蹲下來，把各自帶來的祭品擺好，點上香紙。

　火中，綠柳帶頭跪在地上，向世子夫人禱告：“小姐，我是綠柳，我知道你死得冤，走得不甘心，只是冤有頭債有主，你就算要報仇，也不要傷及無辜啊，幾位姨娘都是良善之人，平日里對你也沒有不恭敬的地方，你就放過們吧！”

　幾個姨娘都跟著磕頭，戰戰兢兢地附和：“是啊，世子夫人，奴婢們都是尊敬你的，誰害了你，你就去找誰，放過我們這些無辜的奴婢吧！”

　綠柳復又道：“小姐，我也想給你報仇，但我實在找不出仇人是誰，你若在天有靈，就給我一個提示吧，我拼了這條命也會為你報仇的！”

　四周靜悄悄的，幾位姨娘屏息聽著綠柳的禱告，突然一只烏撲棱著翅膀飛過，發出駭人的啼，嚇得們骨悚然。

　綠柳仍舊匍匐在地上，聲聲召喚世子夫人：“小姐，小姐，你就顯顯靈吧，我們當中若有害你之人，你就把面前的火往西吹……”

　今晚刮的是西風，四個人面前的火苗都往東偏，綠柳話音未落，其中一堆火陡然偏向了西邊。

　“啊啊啊……”幾個姨娘嚇得吱哇，抱一團，很快又反應過來，把其中一人推開，聲喊道，“你走開，走開，你是兇手！”

　被們推開的正是紅姨娘，往西邊偏的火苗正是紅姨娘點燃的那堆香紙。

　紅姨娘也嚇得魂不附，連聲道：“不是我，不是我，這只是巧合……”

　沒有人相信的話，并排五堆火，的還在中間，為什麼別人的都是一個方向，唯獨的逆著風向燒。

　除綠柳外的幾位姨娘紛紛遠離，生怕被連累。

　綠柳卻替紅姨娘說話：“興許真是巧合，我再和小姐說說。”

　說著又跪在地上磕頭，里喃喃道：小姐，人命關天，不可兒戲，若真的是紅姨娘，你就顯靈滅了的火，若不是……

　話還沒說完，紅姨娘的那堆火在風中猛烈地搖晃了幾下，而后便在幾位姨娘的尖聲中熄滅了。

　紅姨娘再也承不住，揪著襟癱坐在地上。

　“世子夫人饒命啊，奴婢沒有想要殺你，奴婢只是恨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想讓你也嘗嘗喪子的痛，所以就趁畫樓睡著，在你喝的湯里下了點藥，但那真的不是害人的藥呀！世子夫人明鑒呀！”

　一陣風吹來，同時吹滅了剩下的幾堆火，院子里重新變得手不見五指，頭頂有人凄厲的笑聲響起。

　紅姨娘駭然尖，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