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京中繁華漸漸被拋在后，趙靖玉從上了車開始，就一直盯著謝南嘉看，像是怎麼都看不夠。

　謝南嘉心想，之心人皆有之，這話原也沒錯，可如他這般見著就失魂落魄的，還真沒有幾個。

　這世上有書癡，有劍癡，有癡，有花癡，趙靖玉這種是不是該癡？

　這樣想著，謝南嘉不輕笑出聲。

　“笑什麼？”趙靖玉問。

　“沒什麼。”謝南嘉收起笑，正道，“你能不能別總盯著我，看看風景不好嗎？”

　“禿禿的有什麼好看？”趙靖玉隨手掀起車簾，只瞟了一眼就又放下了。

　“怎麼不好看。”謝南嘉掀起自己這邊的簾子，看著近青青的麥苗，遠起伏的山巒，悠悠道，“多人流犧牲打下來的大好河山，在我看來，每一寸都是好看的。”

　“你一個丫頭，竟有這覺悟？”趙靖玉戲謔道，“不過，在我眼里，萬里山河都不及你好看。”

　“……”謝南嘉差點麻死，因不知道該怎麼接，便假裝沒聽見，繼續看風景。

　“你和國公夫人似乎很談得來？”趙靖玉道，“要不是你娘在莊子上，我差點要以為是你娘了。”

　謝南嘉一愣，放下簾子回頭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大概是因為眼睛吧！”趙靖玉想了想說道，“你的眼睛幾乎和一模一樣，甚至比錦屏縣主的都像。”

　“真的嗎？”謝南嘉之前沒有在意過這件事，被他一提醒，也覺得這事是巧的，“這麼說的話，豈不是和將軍夫人的也很像？”

　“對，就像祖傳的一樣。”趙靖玉笑著說道，有意無意地調侃，“等回頭見了你娘，問問你是不是撿來的或者買來的，沒準你也是國公府或將軍府流落在外的明珠呢！”

　謝南嘉心頭一跳，隨即笑道：“怎麼會，不是誰都像錦屏縣主那麼好命的。”

　車子一路向前，過了北沙河橋，時隔數月，當初坍塌的橋梁已經修好，聽著嘩嘩的水流，謝南嘉不想起了夜宿客棧那晚，四姨娘險些遭人暗算，幸好劉婆子當了替死鬼，才讓逃過一劫。

　現在想來，興許那天晚上行刺的人就是馮七和他的兄弟。

　決定，回來之后去侯馮七求證一下，倘若果真如此，正好多了一個扳倒秦氏的證據，四姨娘若是得知真相，肯定會助一臂之力的。

　過了北沙河，離京城越來越遠，一個時辰后，又到了謝南嘉初遇宋淮的那間茶棚和那片樹林。

　此時天已近黃昏，又是隆冬時節，茶棚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破舊的用來遮擋雨的棚子孤零零杵在那里。

　想起宋淮，謝南嘉眼前浮現出一個白飄飄，神俊朗，幾乎可以媲趙靖玉的年，在他們僅有的兩三次接中，對那年印象還是很好的。

　圍獵結束后，趙靖玉說宋淮隨圣駕回了京城，只可惜沒有機會在京中與他相見，也不知他如今回了南召沒有。

　趙靖玉看著眉目明顯變得和，似在想念什麼人，手指了一下，問道：“你在想誰？”

　謝南嘉收起思緒，輕笑道：“在想我娘，想穿上二公子心挑選的嫁，會有多漂亮。”

　趙靖玉道：“我不記得你娘的樣子，你長得像嗎？”

　“不像。”謝南嘉道，“我娘說我長的像我爹。”

　“哦？那你爹年輕時應該是個男子。”趙靖玉說道，跟著又加了一句，“雖然肯定比不過我。”

　謝南嘉：“……”

　夜幕在不知不覺間籠罩了大地，道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只剩馬車轔轔的聲響回在夜里，偶爾有快馬飛駛而過，不是有急事，便是信使。

　為了能盡快趕到紅藕莊園，一行人途中都沒怎麼休息，了就吃些自帶的點心。

　隨著夜越來越深，興致的兩個人都不自覺地犯起困。

　趙靖玉的馬車很寬敞，睡兩個人綽綽有余，然而做為丫頭的謝南嘉是沒資格睡覺的，能做的就是拿出座位下暗格里的被褥鋪墊好，服侍趙靖玉舒舒服服地躺進被窩，然后強打神守著這位爺。

　趙靖玉挑著被窩提議道：“出門在外，倒也不必遵守這些死規矩，你若愿意，可以進來和我一起睡。”

　“……”謝南嘉擺手道，“多謝二公子，我不困。”

　這人只看換了裳就魂不守舍，進去和他一起睡，豈不是自投羅網？

　趙靖玉似乎又看了心中所想，撇道：“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寒地凍，荒郊野嶺的，你想怎麼著我還不干呢！”

　謝南嘉：“……”

　二更過后，馬車終于拐進了紅藕莊園的大道。

　先行的侍衛早已把二公子到來的消息傳到了莊子上，因此莊子上男老都沒有歇息，在大管事宋策的帶領下，頂著寒風在路口迎接。

　謝南嘉在迷迷糊糊中被趙靖玉喚醒，睜開眼睛一看，自己不知何時躺進了趙靖玉的被窩里，與他.而眠，腦袋還枕在他的臂彎里。

　謝南嘉睡意全無，激靈一下坐了起來，驚慌地向后退開，檢查自己的衫。

　“嘁！”趙靖玉嗤聲道：“要不是怕你凍涼了沒人伺候，我才懶得管你，結果倒好，好心被當驢肝肺。”

　謝南嘉訕訕笑了一下，為了掩飾尷尬，起車簾往外看：“到哪兒了？”

　前面火把搖曳，人影晃，車子已然到了村口。

　車夫喝止了馬兒，車子在眾人面前停住，宋策連忙帶頭跪下，口中高呼“恭迎二公子駕臨。”

　衛鈞上前打起厚厚的棉簾，趙靖玉率先下了車，在眾人的跪拜中，回手將謝南嘉扶了下來。

　眾人紛紛眼觀看，稀奇里面的人是什麼來頭，居然要勞二公子親自攙扶。

　等到盛裝打扮的謝南嘉下了車，人們一時都沒認出來，見是一位貌子，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是二公子的寵妾。

　謝南嘉站定，視線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袖兒娘的影，很快便在前排正中看到了。

　“娘！”謝南嘉激地喚了一聲，疾步向走去。

　眾人都是一驚，茫然相顧，不知在誰。

　袖兒娘也有些恍惚。

　突然有孩子失聲道：“袖兒，是袖兒。”

　人群一片嘩然，所有人都驚詫地瞪圓了眼睛。

　袖兒娘終于認出自己的兒，立刻失控地哭了出來，張開雙臂奔向謝南嘉。

　“袖兒，我的袖兒！”

　“娘，我回來了！”謝南嘉也張開雙臂，和抱在一起。

　沒見的時候，謝南嘉倒沒覺著有多想念，以為自己對袖兒娘是激大過親的，等到一見著真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覺心底的思念仿佛水一樣奔涌而出，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袖兒娘是重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第一個真心實意對好的人，雖然相的時日并不長，對于的意義卻不可替代。

　“袖兒，娘想死你了！”袖兒娘泣不聲地捧住兒的臉，借著跳躍的火近乎貪婪地打量，一連聲問道，“你在侯府過得好不好，吃不吃得飽，干活累不累，有沒有人欺負？”

　“沒有。”謝南嘉含淚搖頭，“娘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得很好。”

　“是啊是啊，瞧袖兒這一穿戴，就知道過得很好了。”后面有婦人說道。

　孩子們投來的目也充滿了艷羨。

　“你瞧，我就說這狐子去了侯府會繼續勾搭二公子吧！”春芳在人群中小聲對紅杏說道。

　“那是人家有資本。”紅杏酸溜溜道，“有本事你也去呀！”

　袖兒娘后退兩步，好好把謝南嘉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欣道：“瞧著是不錯，你過得好娘就放心了，這裳貴的吧？”

　“也不是很貴。”謝南嘉怕心疼，便把趙靖玉搬出來，“是二公子給我買的。”

　孩子們一陣躁。

　袖兒娘卻聽得心一沉，直覺地想到兒是被二公子收了房，不免難過起來。

　“娘，你不要多想。”謝南嘉知道的心思，忙安道，“二公子給我買裳不是為別的，是獎勵我做事勤快，任勞任怨。”

　趙靖玉：“……”

　可真會編！

　袖兒娘很相信兒，聽這麼說，就放了心，囑咐道：“那你以后也要好好做事，好好服侍二公子。”

　“嗯。”謝南嘉點點頭，“娘，二公子是聽聞大管事要親，專程來參加你們的婚禮的，二公子還特意挑選了一套錦繡坊的嫁給你做賀禮。”

　錦繡坊的嫁？

　婦人們和孩子們差點沒瘋，錦繡坊的裳聽說都貴得離譜，隨便一件就能頂普通人家兩年的花銷，袖兒到底是怎麼迷了二公子，才能讓二公子為一擲千金？

　袖兒娘沒想到自己此生還能穿上錦繡坊的嫁出嫁，誠惶誠恐地向趙靖玉道謝：“多謝二公子，小婦人何德何能，讓二公子如此破費，實在惶恐。”

　“宋娘子不必惶恐。”趙靖玉肅容道，“宋管事為紅藕莊園兢兢業業勞心勞力，我這是代表侯府對他表示嘉獎，同時也希宋娘子日后能盡心協助宋管事打理紅藕莊園，帶領眾鄉親把日子過得更加紅火。”

　謝南嘉：“……”

　他可真會編！

　宋策卻當了真，拉著袖兒娘激涕零地給趙靖玉下跪磕頭：“多謝二公子，小的一定竭盡所能把莊子管理好的，請二公子放心。”

　“如此甚好！”趙靖玉一本正經道，轉臉就趁人不注意沖謝南嘉拋了個眼。

　謝南嘉：“……”

　客套了一陣子，眼看天越來越晚，風越來越冷，趙靖玉便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莊子，去大宅院安歇。

　謝南嘉和他商量，說自己今晚想陪娘親睡一晚。

　念在袖兒娘明天就要出嫁，趙靖玉百般不愿地答應了。

　宋策陪同前往，問他可要臨時找兩個丫頭服侍，春芳和紅杏頓時激地豎起了耳朵，恨不得上前遂自薦。

　不料趙靖玉卻道：“我帶的人手夠用，無須勞煩他人。”

　春芳和紅杏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心中躁的火苗瞬間熄滅了。

　謝南嘉隨著袖兒娘回了家，借著火把的亮，發現先前的破敗茅草屋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三間高大寬敞的青磚大瓦房，連側邊的廚房都是新蓋的。

　“娘，這房子住著可還好？”謝南嘉問道。

　“好好好，好的不得了。”提起房子，袖兒娘滿心歡喜，“多虧了二公子，咱們才能住上這青磚大瓦房，這房子又敞亮又暖和，以后再也不用擔心下大雨了，二公子真是咱們的大恩人，他這麼好的人，肯定會長命百歲，大富大貴，子孫滿堂的。”

　謝南嘉：“……”

　要不說百姓純樸憨厚呢，二公子不過皮子，一分錢沒花就了大善人，活菩薩，就差沒被鄉民們供起來了。

　正想著，袖兒娘說道：“前些日子，大伙還說要給二公子塑個像放山上廟里供著呢！”

　“……”謝南嘉哭笑不得，忙勸阻道，“娘，二公子只是個庶子，你們謝他，就放在心里，私下為他祈福，千萬不可供奉香火什麼的，一來折壽，二來遭妒，讓夫人知道了，會給他惹麻煩的，娘你往后就是管事娘子了，回頭一定要把這話和大伙說清楚，知道嗎？”

　“哦哦哦，你說的對，是我們想簡單了，回頭我會和大伙說的。”袖兒娘連連點頭，“我們就踏踏實實做事，不給二公子添麻煩就行了。”

　母二人燒了熱水洗漱一番，躺在一個被窩里依偎著說心話。

　謝南嘉問袖兒娘明天的事都準備好了沒有，袖兒娘說和宋策都是外鄉來的，無親無故的，也沒有親朋來賀喜，所以一應事都很簡單，只等著明天一早莊子上的幾個婦人過來給梳妝，然后花轎就會來接去宋策家，拜天地，招待莊子上的鄉民吃酒席，別的就沒什麼了。

　“還好你回來了，不然娘真是孤一人。”袖兒娘說道，“娘之前也沒問過你的意見，整天憂心著怕你不高興，宋策托人給你捎信，你也沒回信，娘還以為你不同意呢！”

　“怎麼會，我很高興，就是那信中間不知怎麼周轉的，今兒個早上才到我手里。”謝南嘉說道。

　“今兒個早上才收到？袖兒娘吃了一驚，“那你和二公子豈不是趕路趕得很辛苦，哎呀，我都不知道，也沒有好好謝謝二公子。”

　“都給他磕頭了，還要怎麼謝。”謝南嘉笑道，“二公子不是拘泥俗禮的人，娘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袖兒娘見說得輕快，怔怔一刻，試探道：“袖兒，你是不是喜歡上二公子了？”

　屋外奉命來護守謝南嘉的皇甫連忙豎起耳朵，想聽聽怎麼回答。

　袖兒向來又矜持，從不主表自己的心意，二公子一直很苦惱，皇甫想著，倘若此刻袖兒承認自己喜歡二公子，他要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二公子，二公子肯定會重重賞賜他的。

　正想著，屋頂突然傳來轉微的響，像是有人踩裂了瓦片的聲音。

　皇甫一愣，繼而騰上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