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聲音并未高聲語，但傳了每個人的耳朵。

　黑暗的囚牢中，再次安靜下來。

　順德公主的目終于從紀云禾上挪開，向囚牢中的鮫人。

　紀云禾也聽到了這個聲音，沒有回頭去看長意，只是微微的垂下了頭，在挨鞭赤尾鞭時，毫不示弱的紀云禾，此時的肩膀卻微微抖了起來。

　別人看不見，而林昊青站在紀云禾背后，卻看得很清楚。

　也是在紀云禾這微微抖的肩膀上，林昊青時隔多年，才恍然發現，紀云禾的肩膀其實很單薄，如同尋常子一樣，纖細，瘦弱。宛如一對蝴蝶的翅膀……

　可這只蝴蝶，總是昂首告訴他，說要飛過滄海，于是他便將當做了扶搖而上的大鵬，卻忘了，本來的纖弱，的無能為力，的無可奈何。

　而這些這麼多年，未曾在紀云禾上見過的緒，此時，卻因為一個鮫人，終于顯了分毫。

　僅僅是憐惜鮫人那微不足道的尊嚴嗎？

　思及紀云禾這段時日對鮫人的所作所為，林昊青不由握了手上的赤尾鞭，轉頭去看牢中的長意。

　紀云禾對這鮫人……

　“放走，你要聽我說什麼。”長意看著順德公主。再次開了口，“我說。”

　“嗯，聲悅耳。”順德公主瞇眼看著長意，像是十分的，“都道鮫人歌聲乃是天下一絕。”順德公主道，“便為本宮，唱首歌吧。”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紀云禾，倏爾五指收。

　玩。

　順德公主的言語，便是這樣告訴紀云禾的。

　長意是的玩，而其他人，便都是的奴仆。

　可打，可殺，可割舌，可剜目。

　萬里山河是的，天下蒼生也是的。

　牢中，在短暫的沉寂之后，鮫人的歌聲，倏爾傳了出來。歌聲悠揚，醉人醉心。

　紀云禾在聽到這歌時，卻倏爾愣住了。

　這首歌……聽過。

　只聽過一次，便難以忘懷。且，怎麼可能忘懷，這樣的曲調與歌聲，本就不該屬于這個人世。

　這歌聲，霎時便將紀云禾帶回了過去。在那殘破的十方陣中，紀云禾假扮無常圣者，渡化了青羽鸞鳥的附妖，在附妖裊裊而舞，化九重天上的飛灰之時，長意和著的舞，唱了這首歌。

　在紀云禾拉著長意一同跳那潭水中后。

　紀云禾問過長意，問他唱的是什麼，長意也告訴過，這是他們鮫人的歌，是在……贊頌自由。

　當時的紀云禾，滿心以為，求的自由，便近在眼前了，那時心中回響曲調時，只覺暢快。

　而此時，曲調在耳邊回，紀云禾聽著，卻莫名悲壯。

　他失去了尾，被囚牢牢中，但他依舊在贊頌自由。

　順德公主讓他唱歌給聽，而紀云禾卻知道，長意沒有唱給順德公主聽，他在唱給紀云禾聽。

　紀云禾閉上了眼睛，不看著滿室難堪，不理這心頭瘋草般狂長蒼涼與悲憤。只安靜的，好好的，將這首歌聽完。

　歌聲唱罷，滿室沉寂。

　似乎連人的呼吸都已經消失了。地牢之中的污濁，殺伐，盡數被洗滌干凈了似的。

　時空仿佛在這瞬間靜止了片刻，連順德公主，也沒有打破。

　及至長意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牢籠邊：“放了。”他說。

　所有人在這一時間才被驚醒了一樣，所有人第一時間便先換了一口氣，順德公主看著牢中的鮫人，艷麗妝容后的目盯著長意，寫滿了勢在必得：“本宮也沒囚著。”

　順德公主往旁邊看了一眼。張公公立即上前，將林昊青手中的赤尾鞭收了回來。

　“本宮的愿，馭妖谷完得不錯。本宮很滿意。”順德公主站了起來，一，背后的仆從們便立即都像活過來了一樣，瞻前馬后的伺候起來，“不過本宮也不想等太久了。”順德公主轉頭，看了紀云禾與林昊青一眼。

　“給你們最后十日。本宮不想還要到這兒，才能看到聽話的他。”

　留下最后一句話，順德公主邁步離開，再無任何停留。

　所有的人都跟著魚貫而出，林昊青看了紀云禾一眼，又了牢中的鮫人，到底是什麼也沒說，轉離開了。

　不一會兒，牢中又只剩下了紀云禾與長意兩人，與往日一樣的安靜，卻與往日全然不一樣的氣氛。

　紀云禾至始至終，都跪在地上，沒有起。

　過了許久，直到長意喚了的名字：“云禾。”

　紀云禾依舊沒有回頭。

　可卻抬起了手，背著長意，只手捂著臉。

　紀云禾的呼吸聲急促了些許，在控制自己的緒，拼命的抑那些憤怒，不甘和對這人間的憎惡以及埋怨。

　長意靜靜看著的背影，等了片刻，紀云禾終于放下了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沒有在地上多呆片刻，立即站了起來，將臉一抹，回頭看向長意。

　眼眶微紅，但表卻已經徹底控制住了。

　幾步邁向牢籠邊，隔著牢籠，堅定的看著長意，再不提方才任何事，徑直開門見山的問：“長意，你雖被開尾，但你的妖力并未消失，對不對？”

　長意沉默。

　“十日，我會給你帶來一些丹藥，你努力恢復你的，這牢中黃符困不住你。”

　“你想做什麼？”長意也沉靜的看著，清晰的問。

　紀云禾敞亮的回答：“我想讓你走。”

　這個牢籠，不比之前的地牢，這里遠沒那麼堅固。

　長意之前才從大國師那邊運來馭妖谷，尚且能撼原來地牢一二，更何況這里。而且，馭妖谷的十方陣已破，林滄瀾已死，長意妖力仍在，他要逃，不是問題。

　或者，對長意來說，他現在就可以離開。

　他只是……

　“我走了，你怎麼辦？”

　長意問，而這個問題，和紀云禾想的一模一樣。

　他只是，在顧慮。

　在離開十方陣，落到厲風堂的池塘后面的時候，他或許就可以走。但他沒有走，因為他在“拼死護”。

　被關到這個地牢里，林昊青讓他開尾，他心甘愿的開了。因為他也在“拼死護”。

　及至今日，順德公主讓他說話，他可以不說，但他還是放下了驕傲，說了。

　因為他也在“拼死護”。

　他不走，不是不能走，而是因為他也想帶，一起走。

　紀云禾閉眼，忍住眼中酸。

　將心頭那些的緒抹去，直視長意澄澈的雙眼。告訴他：

　“長意，我很久之前，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所以我總是期待著，之后過不一樣的生活。我反抗，不屈，爭奪，我要我對得起我聞過的每一朵花，對得起吃過的每一口飯！我想活下去，想更痛快的活下去！但如果最后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這就是我的命。你明白嗎長意，這是我的命。”

　頓了頓，道：“但這不是你的命。”

　認識了長意。長意讓見到了世間最純粹的靈魂，而不想耽誤或拖累這樣的靈魂。不想讓這樣的靈魂擱淺，沉沒。

　“你得離開。”

　面對紀云禾有些歇斯底里的這段話，長意的回答，依舊很溫。他說：

　“我不會離開。”

　一如他此時的目，溫而固執。

　讓紀云禾裹上了一層又一層堅冰的心，再次為之抖，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