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禾再醒過來的時候，還是深夜，屋燭火跳躍著，上好的銀碳燒出來的火讓屋暖意綿綿，而閉的窗戶外，是北境特有的風雪呼嘯之聲，這般苦寒的夜里，這世上掙扎人不知又要葬多。

　可如今這兵荒馬的世，死了說不定反而還是一種解。

　紀云禾坐起來，而另一邊，坐在桌前燭火邊的黑男子也微微側目，掃了一眼紀云禾。

　紀云禾面蒼白，撐起子的手枯瘦得可怕，凸起骨骼與管在燭火下的影，讓的手背看起來更加瘆人。

　長意手中握著文書的手微微一，而他目卻轉了回去，落在文字上，對坐起來的人，毫無半分關心。

　而紀云禾則是沒有避諱的看著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會兒，好奇的開口問道：“你在看什麼？”在他手臂遮擋之外，紀云禾遠遠的能看見文書上約寫著“國師府”“青鸞”幾個字。

　月余前，青羽鸞鳥自打從馭妖谷逃走之后，在北境重出人世，讓順德公主吃下敗仗，險些亡，大國師被引來北境，與青鸞在北境苦寒地的山川之間，大戰十數日而未歸。

　至此，長意獨闖國師府，帶走了，殺了順德公主，火燒國師府，而后……

　而后紀云禾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自打被關到了這個湖心小院起。每天看到的人，除了被長意丟出去的丫頭江薇妍，就是偶爾在樓下走過的打掃奴仆們，當然……還有長意。

　奴仆們什麼都不告訴，長意也是。

　此時在信件上看到這些詞匯，紀云禾約有一種還與外界尚有關聯的錯覺，繼續好奇的問長意：“你獨闖國師府，別的不說，是讓順德公主亡這一條……依我對大國師的了解，他也不會安然坐于一方。他可有找你麻煩？”

　長意聞言，這才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紀云禾：“依你對大國師的了解……”他神冷淡，且帶著七分不悅，“他當如何找我麻煩？”

　紀云禾一愣，本以為長意不會搭理，再不濟便是斥責說這些事與無關，卻沒想到，他竟然切了一個這麼清奇的角度，讓紀云禾一時無法作答。

　“他……”紀云禾琢磨了一會兒，以問為答，“就什麼都沒做？”

　長意轉過頭，將手中信件放在燭火上點燃，修長的手指一直等火焰快燒到他的指尖，他才松開了手，一揮袖，拂散塵埃，他站起來，話題這才回到了紀云禾猜想的道路上——“這些事，與你無關。”

　紀云禾點點頭，一撇，果不其然，還是無甚新意。

　紀云禾看著長意即將要離開的影，問道：“那這世間，還有什麼事，是與我相關的？”

　長意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沒有作答，紀云禾便接著道：“長意，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也會關著我？”垂頭看著自己的枯瘦蒼白的指尖，“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最討厭什麼，所以，你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我，懲罰我，你想讓我痛苦，也想讓我絕……”

　紀云禾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長意沒有回頭，也沒有離開。

　直到說：“……你功了。”

　長意這才回頭，冰藍的眼瞳，沒有毫波：“那真是，太好了。”

　留下這句話，長意影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便離開了。

　屋的炭火不知疲憊的燃燒著自己，紀云禾也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外面的簌簌風雪便毫不客氣的拍在了的臉上。寒風刺骨，幾乎要將臉上本就不多的都盡數刮掉。

　紀云禾在風中站了片刻，直到上的熱氣盡數散去，才將窗戶一關，往梳妝鏡前一坐，盯著鏡中的自己道：“雖則是有些對不起他，但是這也太苦了些。”紀云禾說著，用手了自己的臉頰，那臉上的干枯與疲憊怎麼也掩蓋不住，嘆氣道：

　“求長意是求不出去了，這屋里呆著，半點風沒看到，子也養不好，飯吃不下，還得吐……這日子太難過了。”

　紀云禾張開手掌，催里的力量，讓沉寂已久的黑氣息從食指之上冒了出來，黑氣息掙扎著，毫無規則的跳。紀云禾看著它道，眼中微波：

　“左右沒幾天可活了，造作一番，又何妨？”

　言罷，一團黑的星星之火自指尖燃起。

　而與此同時，在茫茫大雪的另一邊。

　大國的都城，月遼闊，都城之中，正是宵，四肅靜。京師未落雪，但寒涼非常。

　國師府中，大國師的房間，重重素白的紗帳之中，一紅子噴出的氣息在空中繚繞白霧。躺在床上，左，雙手，脖子，乃至整張臉，全部被白的繃帶裹住。唯留了一張和一只眼睛在外面。

　著床榻邊的燈架，一只眼睛的盯著那火焰，口中吐出的白霧越發的急促，那眼神之中的驚恐也越發難以掩飾，腔劇烈的起伏，但奈何這四肢，均已沒有知覺，毫無法彈。

　只得用力呼吸著，嚨里發出含混的嗚咽之聲。

　那一星半點的火焰，在眼中，好似燃燒了那一天的滔天烈焰，灼燒的嚨，沸騰的，附著在的皮上，任由如何哭喊都不消失。

　的皮又到了疼痛，痛得讓的心靈都幾乎扭曲。

　直至一張男子清冷的臉出現在面前，為他遮擋住了床邊的那一點火。就像那天一樣，當他出現的時候，所有的火都被撲滅，他就像神明，再一次，不管千里萬里，都能救下……

　“汝菱。”

　順德公主稍稍冷靜了下來。

　師父……

　想喊，但什麼也喊不出來，卻在這個人出現之后，周的灼痛慢慢消失，呼吸也漸漸平順了下來。

　大國師對道，“今日這副藥，雖則喝了會有些痛苦，但能治好你的嚨。”

　順德公主眨了眨眼，大國師扶起來，將這碗藥喂給了。

　苦藥腹，順德公主突然目一怔，嚨像是被人用雙手遏住，突然大大的張開，想要呼吸空氣，但呼吸不到，窒息的痛苦讓想要劇烈掙扎，但無力的四肢卻只表現出來了抖。

　眼中充，的著邊端著藥碗的大國師。

　師父，師父……

　想求救，但大國師只端著藥碗，站在一邊，他看著，卻又不是在完全的看著。他想要治好，卻好似又對本沒有毫憐惜。終于，窒息的痛苦慢慢去。

　順德公主緩了許久……

　“師父……”

　終于沙啞的吐出了這兩個字。及至此刻，大國師方才點了點頭，可臉上也未見毫笑意：“藥有效，汝菱，再過不久，我一定能治好你的臉。”

　聞言，順德公主默了片刻：“師父。”被包裹嚴實的臉要說出話來，并不容易，但還是用那僅有的一只眼睛盯著大國師，問道，“你是想治我，還是要治我的臉啊？”

　“汝菱。”沒有猶豫，沒有沉思，大國師直言道，“這不是一個聰明的問題。”

　這不是一個聰明的問題。大國師從來不回答喜愚蠢的人與愚蠢的問題。

　他為什麼一直站在自己邊，救，護，甚至讓坐上“二圣”的尊位。這些問題的答案，順德公主向來都很清楚，所以從來都不問，不做蠢人，不問蠢事，仗著自己的籌碼，行盡常人不能行，不敢行之事。

　因為，有籌碼。有這天下第一人的庇護。

　而到頭……也不過只是一個籌碼。

　的臉被繃帶包裹著，所以大國師喂了藥，轉便離開了，床褥之下，順德公主的手指微微收，被灼燒烏黑的指尖，將床榻上的名貴綢緞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