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禾被帶回了湖心小院之中。

　再次被關了起來，這一次，制嚴苛得連手也不出去了。

　所謂的會作死就會真的死，在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現。

　但紀云禾沒有后悔。

　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從窗戶踏出去的那一刻，也記得那晚暢快的狂奔，還有力竭之后，躺在冰面上的舒適開心——寒風是甜的，夜空是亮的，一切都那麼妙和痛快。

　那是一直想要的，自由的味道。

　而有了這一夜之后，紀云禾仿佛就了很多憾似的，看著這重重制，有一天忽然就想到，便是此刻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念一起，便再難下。

　而長意留在耳朵上的印記，紀云禾研究了兩天，實在沒研究出它的用途，于是便也不研究了。

　做馭妖師多年，知道有的妖怪會在自己捕獲的“獵”上做各種各樣的標記，來表示這是屬于自己的東西。或許長意只是想通過這個東西告訴，已經不再是一個獨立的人了，是附屬與他的所有。

　盡管在所有人看來，目前事實就是這樣。但紀云禾不認。

　就像以前，順德公主認為長意是的，而紀云禾絕不承認一樣。

　事至如今，紀云禾也不認為是長意的人。

　是屬于自己的，在馭妖谷的時候是，在國師府的時候是，現在，在這湖心島小院的閣樓之中，也是。

　這一生，做了很多不由己的事，也被迫做了許多選擇，或悲傷，或痛苦，艱難忍的走到現在，被命運拉扯、擺弄、左右。

　但宿命從未讓真正臣服。

　林滄瀾用毒藥控制，便一直在謀劃奪取解藥。順德公主以酷刑折辱，也從不服。

　一直在和命運爭奪生命的主導權，有贏有輸，但沒有放棄。

　一直爭到如今。

　紀云禾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臉枯瘦，眼窩凹陷，面蒼白，和命運爭到如今，可謂慘烈至極。而從前，在爭“生”，如今，想和命運換個玩法。

　想爭“死”。

　想要決定自己在何時，于何地，用什麼樣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終章。

　驕傲的，有尊嚴的，不畏懼，不驚惶的結束這一程逆旅。

　而今的紀云禾，沒有雜事要繁忙，于是用所有的時間來思考這個事，設計、謀劃，思考，然后做取舍和決斷。一如從前想方設法的在馭妖谷中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同伴一樣。

　這湖心島的閣樓制，靠現在的紀云禾是怎麼也打不破的，所以唯一能死亡的地方，就是這閣樓的幾分地里。不過沒關系，做謀劃，總得有舍有得，的最終目的是死亡，時間地點用哪種方式，都是可以妥協的，達到最終目的最重要。

　且現在的這個目的，只要瞻前，不用顧后，可謂是十分的簡單直接，畢竟……善后是活人的事。

　唯一需要思考的，就是怎麼達到這個目的。這個事有點難，因為和長意的目的相沖突了——長意不讓死。

　紀云禾在獨的時候，將閣樓翻了個遍，沒有找到任何武。

　自刎是不行了，跳樓又撞不出去，想死自己吧，每天定點送到的三餐還得被人盯著吃進里。

　難不悶口氣，憋死自己嗎？

　倒是試了試，日出睡覺的時候，把被子都悶在了自己頭上，的捂住，沒一會兒是氣悶，但氣悶之后的手就沒有了力氣，竟然就這樣趴在被子里呼哧呼哧的睡了一天。

　醒來的時候，除了覺得鼻子有些不舒服，也沒其他不適。

　紀云禾還把目放到了房梁上，想著用床單擰繩，往房梁上一掛，吊死也行。

　紀云禾覺得這法子可行，但是找來找去，愣是沒找到剪子。

　這才想起，竟然是上次用剪子將床幃撿了，做披風逃出去后，長意將的剪子也給沒收了。拆不了褥子，便把床單個拉了下來。可床單一抖，布料飄然落下的時候，背后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臉煞神。

　長意一臉不開心的負手站在紀云禾面前。

　床單趴趴的垂墜在地。

　紀云禾呆呆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長意，一時間還以為這個床單是個什麼道，突然來了一出大變活人。

　“你……什麼時候來的？”紀云禾看了看自己房間的大門，“這不是飯還沒送到嗎……”

　長意黑著臉，像是沒聽到的問話一樣，只道：“你又要做什麼？”

　“我……”紀云禾又把床單抖了兩下，“我覺得床單有些臟了，抖抖。”

　“抖完了？”

　“嗯。”

　“鋪回去。”

　長意背著手，盯著紀云禾將床單又規規矩矩的鋪了回去，然后一臉不高興的走了。和來時一樣，無影無蹤。

　紀云禾往床上一坐，覺得自己出師不利。但通過這件事，也明白了，這個鮫人，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能很快的察的一舉一。這次還好沒有出要自盡的馬腳，不然之后的事辦起來更加麻煩。

　看來……不能用緩慢的方法自盡了。

　紀云禾著下，愁得長嘆一聲。

　看向屋的炭火，這拿碳燒屋子的方法怕是也不行。指不定火還沒燃起來呢，大冰山就瞬間趕過來了……

　不過……紀云禾看著屋無聲燃燒的炭火，倏爾想起了先前，被關在國師府地牢的時候，大國師曾給看過的書，大國師曾經喜歡的人游歷天下，寫了數本游記，游記中，除了一些天文地理，山川湖泊的記載，還有一些閑散趣聞。

　約記得，其中有一章曾寫過，北方某貴胄家中，曾用一種名“紅羅炭”的木炭來取暖，此種木炭用名貴的木制，灰白卻不，可用時間也極長，且十分溫暖。但貴胄家中子常常早夭，眷壽命皆不長，男子也常羅患疾病，甚至在一夜里，家主與夫人盡數喪命。

　而家主與夫人死亡之后，據說面安詳，猶似還在夢中，并無猙獰之相，當地的人認為是此宅風水不好，有妖怪作，家主與夫人皆被妖怪吸取了神魂。

　但著書之人探究之后卻發現，是他們用的木炭和房屋不通風造的慘案，著書人將其稱為“炭毒”。

　而紀云禾之所以對這件事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在看完這文章之后還曾與大國師探討過一番。

　紀云禾說世間很多人，都將自己不理解的事歸類為妖怪作，是以對妖怪心生嫌惡，難得還有一人愿意如此費力不討好的去查明真相，寫在書中，雖然這書最后沒什麼人看見……

　大國師聞言只道：“較真。”

　當初紀云禾只慨大國師是個深的人，他喜歡的子也甚是可惜了。

　但如今，紀云禾想起這段事，只覺歡欣鼓舞得想要跳腳。

　這屋里的窗戶，想開也沒人愿意給開，本就是常常關著。而弱，大可稱自己畏寒俱冷，讓仆從多拿幾盆炭火來，甚至可以點明要名貴的紅羅炭，仆從就算奇怪，也只會當矯。而長意便是知道了也不會起疑心。

　多燒幾盆炭，憋他一整天，第二天悄無聲息的去了，面安詳，猶似在夢中……也不會有人覺得死得蹊蹺，因為本就弱，眾人只會覺得是在夢中壽終正寢。

　這可謂是最妙的一個死法了。

　紀云禾為自己的記憶力到欣喜雀躍。

　期待的往桌子邊上一坐，等到仆從送了飯來，紀云禾住沒讓走，待得長意來了，便給長意許愿：“我這屋子太冷了，這一盆炭火還是讓我手腳冰涼，待會兒，便多給我送幾盆炭火來吧。”

　長意沒有疑心，淡淡的“嗯”了一聲。

　侍領命，正要離去，紀云禾喚道：“院里有紅羅炭嗎？我以前聽說，那種炭火是最好的。”

　侍恭恭敬敬的回答：“有的。”

　紀云禾點頭：“多拿幾盆過來吧。這日子越來越冷了。”

　侍沒有應是，直到長意點了頭。便恭敬的離開了。

　紀云禾心滿意足的捧起了碗，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對面的長意，長意今天似乎事務繁忙，手里還拿著一封長長的文書在皺眉看著。

　察覺到紀云禾的目，長意目錯過文書，看向紀云禾。卻見紀云禾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笑得溫和且平靜，長意本因文書而煩躁的緒微微緩了緩，他眉頭漸舒，將文書放下。

　“有事？”他依舊冷冷的問著。

　“沒事。”紀云禾道，“只是覺得你如今越發有威嚴了，和以前相比，這變化，可謂天翻地覆。”

　但凡紀云禾提到“以前”二字，長意便心不會好。他冷哼一聲，再次拿起了文書：“拜你所賜。”

　紀云禾笑笑，乖乖的吃了一口飯，宛如在閑聊家常一般，道：“但你的面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甚至比以前更有的味道了。”

　目聚焦的地方又從文字變到了紀云禾的臉上。

　紀云禾今天非常的乖巧，吃一口飯，吃一口菜，細嚼慢咽，半點不用人催。他心頭有些奇怪的覺，但卻說不上來是如何奇怪。

　直到紀云禾將碗中的米飯和菜都吃完，長意也闔上了文書。他起要走，往常這時候，紀云禾都是催著他離開的。他的目對來說像是監視。

　長意心里明明白白。

　但今天，紀云禾卻忽然開了口：

　“長意。”

　留住了他的腳步。

　長意轉回頭，但見紀云禾眉眼彎彎，笑容讓蒼白的臉變得紅潤了幾分，恍惚間，長意好似又一次看到了十方陣中，深淵潭水邊上，那個拉著他的手，笑著躍黑暗的子，是那麼堅韌好，又充滿。

　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讓人猜不笑容背后的心緒。

　“長意，你是我見過最也最好的人……”

　的話，讓長意袖中的手攥了文書。

　接著道：“也是最溫，最善良的人。六年前，如果不是那般場景，我或許會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故作輕松，笑了笑，“或許，還會想做你們鮫人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雙人。”

　長意看著，并不避諱的眼神，四目相接，談不上纏綿，也說不上廝殺，這瞬間的靜默宛如深海暗流，將他們兩人的緒都吞噬帶走，流向無盡的深淵。

　燭斑駁間，長意竟依稀覺得，紀云禾眸中，似有淚。

　一眨眼，的黑瞳卻又清晰可見。

　長意默了片刻，只好整以暇的打量：“事到如今，再言此語，你又有何圖？”語調堅，猶似磐石。

　“我只是想告訴你而已。”

　“好，我知道了。”

　再無糾葛，長意轉離去。

　房中又陷了一片死寂之中。

　紀云禾坐在椅子上，靜靜等著兩三侍，將要的紅羅炭送上來。

　坐了很久，直到侍來了，將炭放下，又收拾一番，問：“姑娘，炭火夠了嗎？”

　紀云禾看著屋子里的炭盆，嫣紅的炭火迷人得像的臉頰，此時仍是寒冬，而紀云禾卻仿佛來到了三月春花漸開的花海。

　春風一，攜著春花與暖，了眉眼臉頰，便令這寒冰般堅的脊梁骨也化了水，了下來。

　紀云禾看著這嫣紅，倏爾笑出了聲來。

　夠了夠了，想說的話也都說出口了。

　“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