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那麼一段日子，就象走火魔了一樣，有時候半夜睡不著，就起來在空寂無人的宮道上轉，或是對著那段時日宮中亡故的宮人名單出神，看著每個名字都覺得可能是，又都覺得不象……”

　謝寧心里一酸。

　當年的知人到現在只怕是一個都不剩了，皇上就算想追封生母，可是連生母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總不能張冠李戴吧？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把當年同一時候亡故的宮人都追封為生母吧？

　“朕一直不想去金風園，可是心里又一直惦記著那個地方。”

　他是在金風園出生的，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事。他出生之后，渭王特意進園子來看他。

　渭王執掌宗令，皇嗣出生他肯定會第一時間趕到。

　雖然渭王從來不說，但是皇上心里明白，渭王那時候匆匆進園子里來，是想親自確定他是否先帝脈。渭王對于他是不是太后親生并不在乎，只要他是李氏脈，是先帝之子就可以了。

　先帝也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先帝就知道他是太后抱來的宮人之子，假充是自己的孩子養。

　但是先帝也不在乎。

　他們所有人，都不在乎生下他的那個人是誰。

　只有他自己，自從知道這件事，就沒有一刻能夠釋懷。

　謝寧有些含糊的說：“臣妾想，會知道……”

　“會嗎？”

　“會。”

　皇上在每年叩拜的時候，想過同樣的問題。

　知道嗎？知道生下的孩子在記掛想念嗎？

　做了一件事，他常常會想到，如果還活著，會不會對他表示嘉許？遇到不順的時候，他會想，母親如果在，又會對他說什麼？

　皇上微微側轉頭，他發現謝寧睡著了。

　謝寧也是很小就沒了父母，寄住在親戚家

　中，但是和平和，為人寬厚。越相，就越發能覺得的好。

　皇上想起來今天晚上吃的那一碗壽面，是謝寧領著兩個孩子親手替他做的。

　皇上打小雖然沒有從先帝和太后那里得到過什麼關，但是一個皇子該有的，總不會缺了他。食起居，都是按著皇子應有的規制來的。這碗面說真的，手藝真不怎麼樣。

　大概本來就做的不出彩，即使煮面的廚子已經盡力拿火候，皇上猜面湯八是濾過之后才端上桌的，才看起來顯得湯清。

　那樣的一鍋面，煮出來想必面也塌，湯也渾。

　可是皇上覺得那碗面熱燙燙的吃下去，暖熱了他心里一直寒涼的部分。

　過去許多年里，他也過過好些次生辰。每一次在喧擾過后，都覺得心里的空寂反而更多了一分。

　也許他一直在等的，就是有人給他做這麼一碗并不算太好吃的壽面。

　等著有人陪著他象聊家常一樣，說一說心里話。

　第二天一早也是個晴好天氣。

　不用大朝會，皇上也按著平常的時辰起，出去練了一趟劍，再進殿來時謝寧還沒有醒。

　這陣子謝寧調養的好，一張臉龐白里紅，氣很好。在晨中看起來，的臉龐象是明珠一樣，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里。

　大皇子和玉瑤公主過來請安時，就只見到了他們的父皇，至于謝娘娘，還睡懶覺呢。

　皇上同兩個孩子一起用了早膳。

　玉瑤公主苦著臉，現在連握調羹手都要打。

　大皇子比要好多了，就是……也有些腰酸背疼手腕使不上力。

　今天要寫字的話可怎麼辦呢？

　皇上把他們的神盡收眼底。

　其實昨天晚上皇上已經吩咐過郭、柳二位尚宮，好好照料伺候大皇子和玉瑤公主

　，玉瑤公主從出生到現在，只怕是破天荒頭一遭干了這麼重的活兒，那細細的小手小胳膊怎麼吃得消？至于大皇子就更不用說了，他的子一向孱弱，二月里頭還病了一場，咳嗽纏纏綿綿近一個月才好轉。

　昨晚上柳尚宮可是半宿都沒敢睡，就怕大皇子白天疲憊過勞晚上會發病。

　整個春天柳尚宮都不敢松懈，比冬天的時候還焦心。

　冬天時一直天寒地凍，人人裹的嚴實，屋里又有地龍火盆，反而不易得病。偏偏開春以后，天氣冷一天熱一天，裳怎麼穿都不妥當。柳尚宮就怕這樣寒熱侵的天氣，怕大皇子扛不住。

　皇上親手給玉瑤公主舀了一勺的炒蛋，又跟大皇子說：“這魚凍做的不錯，你也嘗嘗。”

　魚凍彈，鮮咸爽口，配粥吃很相宜。

　用過早膳，大皇子就去南苑的書房，玉瑤公主也去云樓了。

　謝寧是被二皇子鬧醒的。

　二皇子著床邊站著，他現在已經比床榻要高了，站的也穩當，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謝寧看，吭哧吭哧的想往榻上爬。

　雖然說這孩子，也很會彈，小胳膊兒都有勁，但是床榻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

　旁邊青梅和二皇子的母就這麼袖手看著，怕二皇子磕著，但也不能真讓他爬上去了。

　貴妃娘娘現在可不不鬧，二皇子又太有勁兒，誰知道小孩子沒輕沒重的踩一下一下會不會正好在肚子上？

　二皇子這麼不屈不撓，謝寧自然而然就醒來了。

　一醒來就和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對上了。

　謝寧的邊出了溫的笑意，剛醒來的眼睛笑得彎起，出手來了二皇子的頭。

　二皇子的頭發

　的，但是又黑又濃。

　醒了以后自然不好再睡了，謝寧起梳洗，還自己手，把二皇子那幾用紅頭繩扎了起來。

　二皇子著銅鏡往里看，還想手去頭上短短的小辮。

　方尚宮從背后把二皇子抱開，又示意青梅把鏡子蓋上，有些不贊同的對謝寧說：“主子，小孩子可不能照鏡子的。”

　謝寧被一提醒才想起民間也有這種說法，說是小孩子魂兒還不全，這會兒照鏡子容易被攝了魂去，所以鏡子能照就照。

　“是我疏忽了，還是您老想的周到。”

　整個永安宮上上下下，也就方尚宮能這樣跟主子講話了。

　早膳謝寧沒吃多，皇上讓人送了兩簍水桃來。這桃兒又大又紅，一搬進來就能聞到一特別濃郁的甜的桃子香。

　謝寧揭開桃子皮，喂給二皇子一口，桃子多，二皇子雖小卻很貪心，啊嗚一口咬下去，桃子糊了他一下都是，水還在往下滴。謝寧把桃核去了，給他小半個，他兩手捧著去啃，啃的一頭一臉一都是。桃子很甜，水也是黏膩膩的，他啃完桃子，就發現自己的手也變黏了，手指并在一起又分開，兩只手合在一起拍啊拍的，一邊玩一邊咯咯大笑。

　他一笑，屋里人也都跟著笑。大家一笑，他就笑的更開心了。

　謝寧不敢笑的太猛，可是……覺得泓兒真傻氣啊。

　傻氣的二皇子到了后半晌睡醒午覺，又去大皇子那里玩了。大皇子今日跟教授丹青的師傅學了畫竹，二皇子一來，他這竹子也不畫了，連忙讓人取點心果子來招待弟弟。

　二皇子對吃興致不大，他這會兒一點兒不。

　大皇子扶著他走了幾步，二皇子搖搖晃晃的就湊到他的畫

　案前了，手就去抓畫案邊的碟子。

　大皇子要上去攔也來不及了，二皇子的作實在太快了。

　好在他只是用手抓，沒想往里填。

　大皇子吩咐柳尚宮說：“快去端水來。”一面同二皇子說：“這個是作畫用的料，可不是吃的東西，千萬別別吃知道嗎？”

　二皇子一手按在已經鋪好的畫紙上。

　畫紙上本來已經畫上了兩竿竹子，竹葉也有幾片了，結果二皇子這麼一手按上去，雪白的紙上頓時多了一個綠油油的掌印，短短胖胖，掌紋都很清晰。

　大皇子一看就笑了。

　二皇子也發現自己按下的掌印了，他似乎吃了一驚，接著就出了笑容，看看手，再往紙上按。

　又是一個掌印。

　二皇子笑的更歡了。

　等柳尚宮領著宮人端了溫水巾帕等進來給給二皇子洗手時，卻發現二皇子兩只手上都沾滿了料，正邊笑邊在紙上啪啪的拍，連陪在一旁的大皇子肩膀上都印著一個清晰的小小掌印。

　得，看來這水一時半刻也用不著了。

　大皇子小心翼翼帶了那張印滿了掌印的畫紙去給謝寧看。

　謝寧看到那些小掌印果然笑了：“真會胡鬧。”對大皇子說：“你不要老縱著他，這回幸好不是要的畫，要是這樣了習慣，他不知道輕重，準會闖禍的。”

　玉瑤公主卻用手指頭比量了一下二皇子的掌印大小，再看看自己的手。

　“弟弟手真小。”玉瑤公主出了笑容：“讓人取料來，我也要印一個，就印在弟弟的手旁邊。”

　大皇子也有些躍躍試，但是他不好意思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謝寧笑著說：“好好了，都印，應汿也印一個。等隔個幾年再拿出來比一，就知道你們的手長了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