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功夫膳桌已經擺上了。

　這頓晚膳比平時遲了許久，說是宵夜只怕還更合適一些。

　膳房很機靈，原先做好的那一桌早已經棄了，不管花了多材料和力氣準備的，既然主子現在不吃，那這些就都沒用了，總不能讓主子吃回過鍋的不新鮮的吧？

　所以現在擺的這一桌全是新做的。

　平時皇上在永安宮用膳，常常是一桌滿座的人，除了皇上與貴妃，還有大皇子二皇子和玉瑤公主。皇上的口味和貴妃娘娘的差不離，大皇子吃的清淡，但清淡不是素湯寡水，膳房的人挖空心思，既要做得補養，又要吃著不覺得油膩腥膻。玉瑤公主個酸甜味兒，二皇子是牙沒長齊的小娃娃，也需要另外準備。

　不過這會兒只供奉皇上和貴妃，就簡單得多了。貴妃生過三皇子還未滿月，湯水是不得的。說起來，膳房的人提起貴妃娘娘總得夸一句好伺候，下。宮里頭嬪妃多，貴妃的恩寵是獨一份兒的。換了旁人在這個位置，早就抖起威風來了。可貴妃娘娘要個點心、點個菜，從來也不折騰人不作踐東西，可不象以前壽康宮似的，專要吃什麼雀舌羹，百

　果燴之類的，好象不折騰人顯不出份似的。

　其實誰不知道啊？貴妃是有底蘊的宦之家出來的，謹妃卻是商戶，封了妃張揚的不知如何是好，一窮人乍富的狂勁兒。

　眼下只有皇上同貴妃用晚膳，但是膳桌擺好之后，謝寧吩咐放了三副碗筷。

　青荷起先以為是給玉瑤公主備的，雖說公主用過了，但是小姑娘家難免饞，想再吃兩口點心也未可知。

　可是等皇上和方尚宮打壽康宮回來之后，玉瑤公主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反而方尚宮留在了屋里。

　青荷站在門邊伺候，屋里沒有侍膳太監，也沒有其他伺候的人。

　看見謝寧扶著方尚宮，讓坐了下來。

　青荷的心跳和呼吸都停了一刻。

　不是沒和主子同桌用過飯。在縈香閣的時候就有過，不是一次。方尚宮來了之后，們也曾經坐在一張桌子上，那時候主子還不是貴妃……

　可是現在不一樣。

　主子已經不是那時候可以和們言笑無忌的小才人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也在啊！

　方尚宮的份，哪怕主子再敬重，也不可能和皇上同桌用膳。

　那這是為什麼？

　主子竟然扶著方尚

　宮坐下？

　而方尚宮竟然真的坐下了？

　是眼花了？還是發了白日夢？

　青荷攥著拳頭，不知什麼時候咬住了自己的。不這樣的話怕自己會不控制的發出什麼異響來，會驚了屋里的三個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

　青荷這會兒心驚跳，說起來，倒是與不久前白洪齊白公公的心頗為相似。

　青荷自然沒有眼花，也不是做了白日夢。

　謝寧扶著方尚宮，輕聲說：“都這個時辰了，也不指坐下來好好用膳，權且墊一墊肚子，到明天事就多起來了。”

　謝寧說得一點兒都沒錯。

　謹妃這一去，料理后事就得忙多半個月。逝者已矣，更要的是安排照料玉玢公主。

　方尚宮看了看桌上的三副碗筷，又看了看膳桌旁擺的三張椅子。

　看樣子不但皇上猜出來了，連貴妃也將個中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皇上在一旁看著，方尚宮扶著桌角有些發，巍巍的坐了下來。

　而皇上就坐在了的左手邊，謝寧則坐在了的右手邊，方尚宮左右看看，這才發覺自己居然坐了居中的主位。

　與皇上同席，坐主位的只可能是兩種人。

　一種

　就是先帝、太后。

　一種是曾經教導過皇上的兩位老太傅，曾在宮宴上被皇上請到上座，但兩位老太傅堅辭不就，最后主位一席是空著的。這件事已經傳為談了，但凡提起來，人人都要贊皇上尊師重道。

　換做平時，這位位置打死也不能做。

　可是今天方尚宮已經沒有那個心力去想太多了。

　皇上突如其來的問，母子多年來不能相認的隔……還有，謹妃的死。

　方尚宮看著謹妃咽下最后一口氣。

　那時候忽然想起，自己也有許多次纏綿病榻，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

　如果那時候稍稍松懈一下，不再努力掙扎著想活下去，這世上也許早就沒有這個人了。

　這麼一出神，謝寧的話就只聽見半句：“……吩咐膳房做了送來的。”

　方尚宮回過神來，才知道謝寧說的是擺在膳桌中間的那一缽湯。

　“這是？”

　“這是團圓湯。”謝寧輕聲說：“以前在宮外的時候吃過。以前隨舅舅在任上，那里的人過年、過中秋這樣的大日子，吃這道湯，不論貧富，家家都要熬上一鍋。”

　方尚宮起先以為是魚、羊一起熬燉的那道團圓湯，

　仔細看卻發現不是。

　這湯和那道充滿富貴氣象的團圓湯不是一回事，要形容的話，說是一道粥才更合適。

　蓮子、紅棗、紅豆這些材料容易辨認，湯里除了這幾樣還有別的配料，煮出來的這湯看起來倒是很象臘八時吃的臘八粥。

　皇上親手盛了一碗湯，先端給了方尚宮。

　接過來聞一聞，那種甜糯濃郁的香，也象臘八粥。

　不過各地風俗不同，大概在人們不常聽說的地方，這道粥羹另有一個名字團圓湯。

　三人面前都擺了一碗，方尚宮舀了一匙嘗了嘗味。

　豆沙的味道很濃，甜甜的稠稠的，吃在里熱燙燙的，一咽下去，好象一下子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

　方尚宮把這一碗團圓湯吃完，也想明白了為什麼謝寧會吩咐膳房單做這麼奇怪的一道湯。

　團圓湯，全家團圓時家家都要吃的，應節，應景。

　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面前的湯碗也快見底了。他吃的很慢，很仔細，仿佛每一口都要細細品味。

　團圓湯就應該是這個味道的。

　甜的，暖乎乎的，吃下去全熨帖舒坦，心里也安定，之前上所積聚的沉郁和冰冷似乎都被這一碗湯給驅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