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稍作梳洗，隨意披了件寬厚的狐裘，匆匆去大書房找人。

兩個小侍提著燈籠走在前面，燈籠朦朧照亮花徑前方，冬日里花徑兩側草木凋零，枯萎的花枝上落了一層細雪，經火一照，折出剔葉影。

枕星扶著裴道珠：“雪夜路，您何苦走這一遭？相爺對郡公嚴厲，是闔府上下都知道的事，這些年都習慣了，過兩日等他消了氣也就好了……別等郡公沒事，您卻在雪地里摔倒了，您若傷摔傷，郡公可不會放過奴婢！”

裴道珠繃著小臉。

嚴厲是一回事，過分又是一回事。

蕭衡都這麼大人了，居郡公之位，怎麼能不就家法置呢？

甚至還被關在雪堂抄寫佛經，豈不是底下的人都看了笑話？

還記得蕭衡后背上那些錯的鞭痕。

輕聲：“他時習武，吃了很多苦，后來又征戰蜀，沙場染更是傷痕累累。你方才說他挨了幾十鞭子，可他一個多月前才挨過鞭子！我實在想不明白，一位阿父究竟要心狠到何種程度，才忍心在那些舊傷上再添新傷！”

越說越是雙眉蹙，語氣也愈發憤然。

枕星心底也是有些不服氣的。

家郡公比蕭家其他郎君都要出，憑什麼挨罰的總是郡公？

然而生怕裴道珠太過生氣以致闖出禍端，因此只得安道：“夫人別惱，咱們先問清楚郡公是因何罰的，再想辦法不遲。”

大書房里，丞相蕭允還未就寢，正在整理南北輿圖。

裴道珠不顧管事阻攔，直接闖進書房屋。

給蕭允請了安，才正道：“不知夫君犯了什麼事，怒了公公？”

燭火昏黃。

書房里彌漫著陳舊的紙墨氣息，一應陳設都漆暗，令人莫名抑。

蕭允坐在書案后，頭也不抬，聲音端冷：“玄策做事沒有分寸，如今你這新婦，也學的沒有分寸起來了。深更半夜闖進書房，以質問的語氣跟長輩說話……裴道珠，這就是你裴家的規矩？！”

當今世道，最重孝道。

裴道珠不方便再頂撞蕭允，只得按捺住滿心的不服氣，放低姿態：“兒媳擅闖書房，是兒媳的錯。只是兒媳不解，夫君何做錯事，惹您大發雷霆？”

蕭允冷笑一聲：“他何做錯事，你會不知道？顧燕婉是如何死的，是因何死的，你比本相更明白。任憑顧燕婉做錯事，也是我蕭家的人，怎容得蕭玄策隨意殺戮？本相罰他五十鞭子，已是對他客氣至極。你再多言，本相連你一塊兒罰！”

裴道珠口起伏得厲害。

原來蕭衡被罰，是因為暗殺顧燕婉的緣故……

可顧燕婉傷害陳姨娘，死罪已是板上釘釘，不過早死晚死而已，有什麼區別？

更何況顧燕婉是蕭家人，難道夫君就不是嗎？

不替蕭衡委屈：“夫君居郡公之位，在外統領軍隊，您這般罰他——”

“退下。”

蕭允不耐煩地打斷。

他常年居高位，呵斥人時威十足。

裴道珠抿了抿小。

終是無話可說，只得行了個退禮，退出了書房。

子夜已過。

裴道珠提了藥箱，又親自前往雪堂探蕭衡。

雪堂里點著一盞明燈，郎君穿單薄的寢，安靜地坐在窗邊竹榻上抄寫佛經，那串翡翠佛珠依舊挽在他的手腕上，燈火下瑩潤明。

“蕭玄策。”

裴道珠卷起擋風的氈簾，徑直踏進門檻。

蕭衡抬起眼簾，瞧見是，薄先帶了三分笑：“你怎麼來了？”

裴道珠把藥箱放在案幾上：“來看你死沒死。”

“嘖，里沒一句好話……”蕭衡挑著眉，“我瞧你特意帶了藥箱，可是得知我挨了鞭子，前來為我敷藥？我家的小騙子，上再怎樣兇狠，心里果然還是藏著我的。”

裴道珠橫他一眼，替他解開寢：“誰心里有你了，我是怕你死了，我要做寡婦……才剛幾天富貴日子，我才不愿孤苦伶仃呢。”

“我若死了，你確實得為我守寡。”蕭衡任由清理傷口，敷上清涼的藥膏，“所以，裴阿難，你今后得對我好點，好我活得長些。”

裴道珠坐在他背后，咬了咬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終于理完傷口，裴道珠收拾藥箱：“我剛剛去見了你阿父。”

蕭衡正低頭系起衫系帶，聞言，作微微一頓。

裴道珠在他邊坐了：“他兇得很，只說你不該殺蕭家人……可我尋思著，你分明也是蕭家的嫡子，殺一個罪人而已，憑什麼就要家法？蕭家的郎君里面，獨數你最有出息，夸獎沒有也就罷了，憑什麼挨罰的也總是你？”

蕭衡整理好寢，不不慢地給倒了一盞茶。

他抬眸，這新娶的小娘，雪夜里一冰玉骨，生得貌秾艷，生氣時拋去了平日里的端莊矜貴，櫻微翹，眉梢眼角藏著桀驁和不服，格外招人稀罕。

而一貫矜持自重的，竟然沖到為了他質問他的阿父。

他執起裴道珠的雙手：“我欠蕭家的。”

從雪夜里來，雙手清寒，泛著涼意。

他替捂在懷里，細細捂暖。

也不知怎的，瞧見因自己挨罰而生氣，心里沒來由地涌出暖意。

好似在這座陌生而偌大的府邸里，是有一個人真正在意他、偏他的。

裴道珠愈發不解：“你欠蕭家的？你怎會欠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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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