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心里著急，只得先取了清水，替他清理傷口：“究竟在邊關經歷了什麼，謝家養出來的小世子，建康城里斗走狗游手好閑的小祖宗，竟也學會了不苦不痛？”

謝麟坐在胡床上，安靜地看著。

跪坐在床邊，垂著頭，作極輕地為他理傷口。

大約是很憐惜他的。

在邊關經歷了什麼呢？

漫天的戈壁風沙，貧瘠而清苦的軍營生活，他是不害怕的。

稍不留神就會丟掉命的沙場征伐，他也并不畏懼。

唯有長夜里，那明月和悠揚的長笛，最是令他徹夜難眠。

一見著明月，一聽見長笛，他就想起了在遙遠建康城里的那個郎，他忍不住去想，想今夜是否難眠，想是否正與他凝同一明月。

那樣的夜，對他而言最是難熬。

“傷口好深……”裴道珠蹙起遠山眉，“你了這麼重的傷，卻強撐到現在……謝麟，你都是為了保護我才會如此，我又欠你人了。”

眼眶微紅，鼻尖酸得厲害，很有流淚的沖。

命是多麼可貴的東西，鮮有人為做到如此地步呢。

謝麟見不得難過。

他拉起裴道珠：“我是駐守邊關的副將，保護你，是我的責任。哪怕今夜不是你，換作其他姑娘，我也會義不容辭地出援手。裴姐姐，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無所事事跑去金梁園盜明珠的謝家世子爺，我的雙肩，也能像蕭衡那般，挑起家國社稷，挑起收復疆土的重任。”

小郎君正兒八經。

四目相對。

裴道珠被他眼中的赤誠打，終是不再計較那些。

扶起謝麟：“我想到一藏的地方，咱們走。”

兩人故意弄臟面頰，穿過凌的長街時，遠遠瞧見胡人的軍隊從對面經過，在軍隊里面談笑風生的一位郎君，赫然正是蕭榮！

裴道珠面微凝：“怎會是他……”

忽然全都想起來了。

當初剛來西海城時，曾無意中瞥到路邊一位賣糕餅的攤主，當時便覺得哪里奇怪，如今細細想來，那位攤主分明就是元承邊的侍從！

在建康時，曾見過的！

只因為印象淺薄，因此未曾想起。

而蕭榮這麼多天都沒來找麻煩，不過是因為忙于叛變！

裴道珠口劇烈起伏，目猶如刀刃：“蕭家滿門忠誠，當初蕭老將軍為了這座城，甚至還丟掉了命！可是蕭榮，卻在二十多年后毅然把這座城拱手相讓！蕭榮……他怎麼做得出來！”

謝麟冷笑兩聲：“我記得從前在建康時，蕭榮也曾是各大世家的座上賓。不老人夸獎他頗有才華，將來會是朝中棟梁。如今看來，果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棟梁’！可憐蕭老將軍的尸骨還在城外赤沙臺，和其他二十萬英靈一起看著他呢！”

他緒頗有些激，牽扯到傷口，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裴道珠忙扶住他，垂下頭，不聲地與那支軍隊錯而過。

挑的地方，乃是城南邊兒的一座破廟。

破廟年久失修，神像也已坍塌，鮮有人前來祭拜。

不乞丐把這里當做遮風避雨之所，常常群結隊地留宿在這里。

這段時日為了調查蕭衡的世，幾乎把西海城翻了個遍，因此記得這座廟。

裴道珠扶著謝麟進門檻：“破廟里沒有財，元承的軍隊絕不會來這里搜查。咱們且先養傷，再想辦法和謝姐姐他們聯絡。”

謝麟看一眼。

泰山崩于頂而不變，裴家的小阿難，當真是難得一見的奇子。

此時破廟里待著的，大都是七八九歲的小乞丐，唯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衫襤褸地臥在稻草堆上，很這群小乞丐的敬重，都喚婆婆。

兩人的到來，并沒有引起他們的敵意。

那群小乞丐在一取暖，各自睜著烏溜溜的眼睛。

見這兩人看起來很可憐的模樣，便好心地主騰出一堆稻草，好他倆休息。

裴道珠安頓好謝麟，叮囑道：“你在這里待著，不許。我去外面找藥、食和水，很快就會回來。”

謝麟一把抓住的手。

他的傷口沒有止，一路強撐到現在，此時面已是蒼白如紙。

他啞聲：“你一個弱子，出去遇上危險怎麼辦？給蕭玄策知道，我沒能力保護你，我會被他笑話的！你別去，我睡一覺就好了。”

裴道珠不悅：“我是那麼容易被抓住的人嗎？我辦事，你放心就是。”

“裴道珠——”

謝麟急了，直呼起的名諱。

裴道珠捂住他的：“我自有分寸。”

說完，徑直起離去。

謝麟急得不行，掙扎著想追上去，可失過多令他頭暈眼花。

他再也支撐不住，終是暈倒在了稻草堆里。

裴道珠離開破廟，沿著落敗的長街走了許久。

雖是春日，可街頭樹葉飄零，被寒風吹拂，直卷上天。

昨夜的春雪落在路邊，凝結清寒的白霜，被逃難的百姓們踩過，混合著枯葉和泥土，潔白的霜雪也變得污濁不堪。

長街空空，一個人也沒有。

裴道珠瓣干裂，又走了整整半個時辰，才終于瞧見一偏街里面，有郎中正心驚膽戰地從藥鋪里探出腦袋，左右張了片刻，便像是驚的雀鳥般，急急忙忙地要關上藥鋪的店門。

“且慢——”

裴道珠小跑過來，氣吁吁地擋住門板。

抬起長睫：“我也是遭難的百姓，阿弟了重傷流不止，想問您討些藥材！”

掌柜的頗有些嫌棄：“北國的軍隊打了過來，往后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你說討藥材就討藥材，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裴道珠毫不猶豫地從懷袖里取出一枚金簪：“換止藥，可夠？”

掌柜的眼前一亮。

他連忙奪過金簪，這才帶著裴道珠進屋拿藥。

一金簪，只換到了一小包止藥。

裴道珠雖然不滿，卻也知道世之中資最貴，沒得挑。

本要走，瞧見角落里堆積如山的米袋，忽然想起破廟里缺水缺糧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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