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終踏足大山險象橫生、名聞今古的棧道上。

這種盤山迂迴而築的人工險道，主要是在懸崖絕壁間開鑿石孔，孔中嵌樑，樑上再著木板而。

人走在其上，一邊是巖著凹凸的崖壁，一邊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風吹來，覺上更是搖搖晃晃，立足不穩。膽子大的，也覺步步驚心；膽子小的，則是寸步難行。

徐子陵初歷奇景，頓然心開朗，把師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一洗而清。沿途只見奇景層出不窮，悅目之極。

他抱著遊山覽勝的心，欣賞被野樹草叢覆蓋的深山高嶺，奇峰異石。

雲杉，冷杉，紅杉，鐵杉等各式杉樹，夾雜著銀杏、香果樹、桐樹，做千變萬化的自然生態。不但是禽鳥棲息的樂園，更有金猴、獼猴、牛羚、冠鹿出沒其間，生氣盎然。拐一個彎後，景又變。

先是水瀑聲轟然作響，而隨著棧道空間不住開闊，陣陣水氣撲面而來，只見對山水霧瀰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蛟龍般從斷崖隙噴瀉而下，直抵崖底，翻滾的急流，再依山勢衝奔而去，壯人觀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負手靜觀，只覺整個人的氣神無限騰昇，與萬化冥合。

在這剎那的景中，他再無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所有鬥爭仇殺，在這天然的奇景前，均變得無關痛。

就在此刻，一把悉的聲音傳耳際，道：我們定是特別有緣，竟能在此遇上徐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山崖下由飛瀑形的山流，先是匯爲大大小小十多個層層而下的水潭，潭底佈滿彩石，在下盪漾的水波里斑爛絢麗。微笑道：當然是特別有緣，不知侯兄是要離川還是川呢？

侯希白緩步沿棧道走來，手上人扇輕搖，說不盡的風度翩翩，瀟灑不羣。

徐子陵心中暗歎，若在這手，雙方均無退路，只能在一方敗亡後，事纔可了結。同時暗怪自己大意，自離開揚州後，便一直疏忽了這花間派的年青高手，事實上他只是暗伺一旁，尋找像眼前般的良機。

師妃暄是否因他在附近，所以不想與自己同行川？聽師妃暄的口氣，對侯希白只有好而無惡。

侯希白在離他丈許停下腳步，油然道：周顯王在位之時，秦惠王滅蜀，卻苦於不知由何攻，遂命人作石牛五頭，將金塗在牛尾，僞稱牛能屎金，把牛送與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築棧道以迎金牛，秦軍終沿金牛棧道攻蜀中，滅掉蜀國。此道是否爲川人帶來禍害的罪魁禍首呢？

徐子陵回首向來時行經盤山而下的棧道，淡然道：後來諸葛亮'六出岐山'，姜維'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輸遣兵員，可見罪不在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爲然否。

嗖！

侯希白張開人扇，一下一下的煽，快慢不一，卻似依循某種沒有規律中含規律的節奏，像很易捉偏又沒可能把握，覺怪異至極點。

訝道：想不到徐兄對川蜀的歷史如此悉，可知得現時我們所立的棧道已經過多番改道修築，最古的金牛道起於陝西眉縣，經斜谷、褒谷棧道漢中，再西出勉縣，經平關川，過青川、劍閣、梓潼、綿而抵都。現在漢中蜀一段已改爲由寧強越七盤關，正是這段令徐兄駐足讚歎，似要登仙而去的險徑。

侯希白踏前一步，把兩人間的距離拉近至八尺，人扇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發出霍！霍！風聲，向著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涫涫唯肖唯妙，盡顯縹渺莫測本質的人畫像。一角尚有風萬種，另有一番韻味的名尚秀芳。

徐子陵負手而立，見侯希白沒有回答，續道：看來侯兄是不肯答此問題。小弟忽生奇想，假設我們其中之一忽然榮登仙籍，保證江湖上沒有人會知道。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徐兄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無門，不會隨便爲人開啓，徐兄怕要好夢空哩！

徐子陵角逸出一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門或無門，甚至是否有仙界或來生，小弟本從來沒有過任何想像或期待，故何來好夢空。甚至對生生死死，徐某人都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興趣試試看？

侯希白終於變，雙目亮起凌厲的異芒，扇拂的節奏更趨複雜，卻仍是毫不，若非聽的是徐子陵，換過次一級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搶先出手。

※※※

寇仲仰躺牀上，卻沒法著眼安眠，直勾勾的瞧著艙房的頂部，心思起伏。

他想的是與杜伏威的關係。

杜伏威可說是第一個看得起自己的人，認爲自己有資格繼承他的香火和事業，但自己卻因種種原因，拒絕他的好意。

當年他肯放寇仲離開歷，足見他過人的心氣魄，出不符他作風的真摯意。

他寇仲的回報則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令杜伏威只能慘勝。

今天他又要去破壞杜伏威進攻江都的大計，想想也教人神傷無奈。

他那個陳盛的將，對寇仲完全是個陌生的人。往日無冤，近日也無仇。但今晚他卻要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這一切都爲了爭霸天下。故而不擇手段，無所不爲。爭天下就正是這麼一回事。

唉！

不過若讓當年的事重演一次，他仍會拒絕杜伏威的好意與提議。

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而他更不願因人事。

想到這裡，寇仲跳起牀來，吩咐門外伺候的手下召陳長林、卜天志等到來一議。

※※※

徐子陵生出應，倏地別轉虎軀，變正臉向著比他斜上八尺，立於棧道的侯希白。

目擊，兩人毫不相讓的對視。

侯希白停止搖扇，收在背後，頷首道：徐兄高明得令在下到意外。

徐子陵微笑道：彼此彼此！

兩人說的均非客氣話。

事實上自侯希白揚聲說話，兩人已正面鋒。而徐子陵實有點幸運，其時他因對岸山瀑的景，心神與萬化渾合無間，進無人無我，忘忘外的至境，深合《長生訣》之旨，雖沒有提氣運功，但衆竅生意盎然。先天真氣自然流轉，渾沒有毫破綻。

侯希白選在此出現，本是要借水瀑奔騰之勢和轟隆巨響，以掩蓋他踏在棧道引發的震盪和微音；心積慮的希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擊功，除去這個在很多方面能與自己相捋的勁敵。

他從斜的盤山棧道下來的步法，張扇搖扇的節奏，無一不暗含玄奧的法則至理，只要徐子陵其影響稍一分神，他將全力出手。拚著傷也要在這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的環境中擊殺對方。

豈知徐子陵不但毫不他的影響，還依然保留在那令他驚異莫名的高深莫測狀態中，言語間暗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使他到若逞強出手，只會是俱亡之局。

所以他才衷心讚賞徐子陵。

對徐子陵來說，侯希白亦使他沒有毫可乘之隙，致遲遲不敢別轉來，因怕心神失守。

侯希白搖扇的節奏該是魔門類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種功法，一個不好，會牽對手可怕的攻擊。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現震盪。他才選取對手在搖撥兩音中間的準確時間轉；他完時剛好是對方人扇搖盡的準剎那。

這種一不誤把握著對手聽似漫無章的搖扇節奏，等若已把此搖扇奇技徹底破掉。

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實力藏起來，故他纔有彼此彼此的迴應。

徐子陵仍是負手背後，昂然卓立，雙目盯對方，氣勢卻不斷積蓄擴張，擺出隨時放手拚搏的強姿態。

侯希白仍是那副瀟灑自如的樣子，但卻是屹立如山，生出一凜冽冰寒的氣漩，遙遙剋制對手，大有橫掃天下的氣概。

徐子陵角逸出一笑意，淡然道：侯兄是湊巧到我川，還是早知我會川？

侯希白一邊窺伺對手空隙，邊答道：此事異常複雜，卻與青璇有大關係，徐兄怎麼想呢？

徐子陵暗厲害。

要知在棧道上手，什麼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場。只有全力拚一途。

兩人武功縱有高下之別，卻是相差不遠。故必須利用種種手段去削弱對方的鬥志，分其心神，以求一擊功。

侯希白這幾句話，正是有這作用。

若徐子陵因複雜二字而分心去思索，兼之侯希白又親匿的喚青璇，益發教人覺得他和石青璇的關係撲朔迷離，那他便要中計。

幸好他對男得失均比人淡泊，故而沒有太大反應，反微笑道：侯兄可知小弟山之前，剛與師小姐暢談整夜。

這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且暗示師妃暄正在附近。

照徐子陵的分析，侯希白之所以能選在這裡截擊他，消息該是從長江聯得來，皆因雲玉真和長江聯的鄭淑明有聯繫，而以侯希白對人的手段，更增加這個可能。

侯希白果然微錯愕。

徐子陵怎肯放過這苦心經營的良機，欺進步，一拳痛擊。

侯希白並不出扇，只是撮掌刀，左手疾劈。

蓬！

勁氣擊。

兩人均像電般往後跌退，把距離拉至一丈過外。

侯希白出凝重無比的神，喝道：爲何不是螺旋勁氣？

徐子陵下翻騰的氣，亦是心中暗驚。若非對手誤以爲自己用的是螺旋勁氣，只這一手便要吃上暗虧。

自己已製造出種種有利形勢，仍落得個平分秋之局。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實力，至仍高他一籌。何況侯希白尚未出扇。

微微一笑道：侯兄怎麼用的亦非是不死印的奇功？

侯希白雙目出前所未有的凌厲神，沉聲道：是否妃暄告訴你的？

徐子陵對抗著他愈趨凌厲的氣勢，哂道：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機會接石青璇，否則或會錯猜是告訴我吧？

侯希白回覆從容，失笑道：但也可以是在下剛拜訪過的芳居，對嗎？

徐子陵長笑道：對極了！

雙掌同時推出，登時生出一狂著，直向侯希白卷去。

※※※

戰士在辛勤工作，艙房卻是午後懶洋洋的平靜氣氛。

寇仲日掃過卜天志、陳老謀、其飛、陳長林四人後，沉半晌，才徐徐道：

我有兩件事，要和各位從長計議。

衆人知他還有下文，都靜心等待。

寇仲出思索的神，道：今晚我們只須使陳盛負傷而不用殺他，我要借陳盛之口，告訴杜伏威是誰傷他。

卜天志道：這個沒有問題。只要我們設法多燒他幾條船，便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火。

陳長林道：陳盛該認識古俊，若發覺破綻，將會前功盡廢。

陳老謀道：外形沒問題，混之際，只要有五、六分相似便，長林可否將他大概的樣貌描出來讓我參考？

陳長林點頭答應，卻道：古俊使槍的手法很特別，假若陳盛見過的話。定可分辨出來。

卜天志問道：你見過嗎？

陳長林眼中出深刻的仇恨，冷哼道：不但見過，還曾領教過。

衆人聽話意，便知他和古俊過手，說不定還吃過虧。

寇仲喜道：那就啦！只要學得一兩，陳盛還會誤以爲古俊是蓄意把武功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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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續道：另一件事，就是要爲長林兄報仇，務要殺死沈綸。但又須令沈法興以爲是杜伏威殺的，那麼他們這個死結就永遠解不開來。

其飛道：我和長林曾對此反覆思量，均認爲只要在杜伏威中計進攻沈綸時，待沈綸退兵的一刻我們即從旁伏擊，那所有賬都會算到杜伏威上去，困難只是地點時間的配合。

寇仲沉道：假設陳盛遇襲傷，杜伏威不進反退，在清流重新部署，那就糟糕頂，所以我們必須再有後著，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

卜天志皺眉道：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令杜伏威以爲沈綸把他出賣予李子通？故老杜必須速戰速決，且先擊潰其中一方的勢力，否則將會陷兩面敵的因局。

寇仲拍讚道：這個只是舉手之勞，馬上使人捎個信給李子通，著這傢伙立即散播謠言，說沈法興已與他講和。這謠言若能在陳盛被襲前先一步傳老杜耳，就更可令他深信不疑。

接著長而起，個懶腰道：今趟我真的可以大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