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俞皇后已經殮,棺槨皇陵。
皇子臣子、外命婦,服制以日代月,在秋沉沉前,陸續回歸了尋常生活。
有史上折子,請皇上再立一后。
這些折子送進書房,皇上看都不看,就擱到一旁去了。
趙太保前次和金太師揣度了皇上的心意,此刻再看皇上舉,越發覺得自己猜中了。
斟酌再三,趙太保道:“皇上,他們的考量也有道理,后宮事宜,總要有人打理。”
“這不是有惠妃嗎?”皇上抿了口茶,說得很隨意,“事都統著辦,朕看做得好的,怎麼?沒有皇后之名,惠妃就不能管事了?”
趙太保連忙擺手:“不是不能管,老臣相信惠妃娘娘有能力把事辦好,只是,名不正言不順。”
皇上的眉頭一皺。
趙太保也不是要勸皇上立惠妃為后,而是拐著彎兒再試探一下皇上的心意。
同時,做一番鋪墊。
“暫且如此,倒也不妨事,”趙太保道,“可長期下去,遇上年節等等后宮事多的時候,容易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外命婦進宮,原是拜見太妃娘娘、皇后。
如今沒有皇后,只有代理事務的惠妃,外命婦拜還是不拜?
論品級,惠妃之上還有德妃娘娘,若拜惠妃,德妃娘娘又該如何?
皇上,您別怪老臣說話直、不順耳,四公子親時禮部愁了幾個月,皇子娶親議程刪刪減減最后弄出個四不像,又全了各方臉面、又不違了規矩,總不能將來,再給惠妃娘娘這麼不上不下地再來一套吧?”
皇上放下茶盞,給吳公公遞了個眼。
吳公公會意,把眼觀鼻鼻觀心的侍們都打發出去,自己也退出去,守在外頭。
皇上這才看著趙太保,哼笑了聲:“后宮事哪有那麼麻煩?太保說這麼多,其實是想說以驍?”
趙太保配合皇上笑了笑。
惠妃確實不麻煩。
皇上不想立后,那晉為皇貴妃,列四妃之上,就能避開先前所說的所有問題了。
皇貴妃事的各項章程,有既定規則可依,本不用各個相關衙門去揪頭發。
可四公子的事兒很麻煩。
記在前一回嫡母名下,俞家那位皇子妃,還沒有追封呢!
追封這事兒,皇上想做,但得是他們這些當臣子的先提出來。
這活兒誰來做呢?
要麼金太師,要麼就是他趙太保,來說這順了皇上心意的話。
“四公子那兒,哎!”趙太保道,“皇上,臣知道,作為父親,對兒都會有所偏,上說一碗水端平,但確實端不平。
四公子小時候不在您邊,一直長在霍家,又沒有母親養育,您心里不忍,也憐惜,這些年對他格外照顧、偏。
人之常,可這種偏,確實名不正言不順。
其他殿下、尤其是二殿下,當時各種不服氣,四公子‘無妄之災’,兄弟關系……”
皇上抬手,示意趙太保停一停:“是朕不想認兒子?底下員們不清楚,太保、你們幾位老大人是知的,是以驍倔脾氣不肯認朕這個父親!”
趙太保道:“四公子不愿意再添個不相干的母親,皇上,那就添個相干的、記在嫡母名字。”
“俞氏?”皇上冷哼。
趙太保接了話:“早亡的皇子妃。”
皇上微微挑眉,沉沉看著趙太保,半晌,道:“老大人怎麼會有這個念頭?”
“生母認不了,不相干的又不行,也就只能這麼折中了,”趙太保道,“要不然,老臣也想不出辦法了。”
皇上坐直了子,又問:“太保如此看好以驍?記在嫡母名下,卻不坐朕這把椅子,他的日子可不比現在輕松。”
趙太保笑了起來:“皇上還是心疼四公子的,若四公子無心大統,皇上寧可不認兒子、也不想讓他架在火上。”
聞言,皇上長嘆了一口氣。
沉默了一陣,皇上才緩緩開口:“不瞞太保,朕也在反思,就像太保剛才說的,前些年,朕一味偏著他,對他不是好事,是朕思慮不周。”
趙太保垂著眼簾附和一聲。
“ 既說到了這兒,朕也和老大人說幾句心里話,”皇上嘆著道,“之前以驍那無狀子,朕都頭痛。
古話說‘兒都是債’,他故意氣朕,朕就當還債,這也沒什麼,誰朕就是欠了他呢?
可天下百姓不欠他,他那等脾氣若記在嫡母名下,被有心人推著走,對他是折磨,對江山百姓亦是折磨。
朕不敢、也不會讓他有那樣的份。
那不止是害他,更是再害朕的百姓!
這一年,朕欣喜以驍的變化,真是長大了啊,雖然還是變著法子拿話刺朕,可做事有章法,跟著你們這些老臣,他學到東西了。
朕有時候也會想,如此下去,后繼有人。
只是、只是以驍沒有爭一爭的想法,他看不上這把椅子,那朕把他按在椅子上……
朕安排了他的人生,讓他記在霍家,讓他宮,讓他做桓兒伴讀,讓這讓那,他馬上就要及冠了,二十年來,唯一依他心意、而不是朕‘讓’的,只有娶溫宴,朕如何忍心再讓他坐上來?
他被著坐了,朕又如何面對天下百姓?
不繼大統,而記在嫡母名下,那是害他,朕寧可不認他!”
趙太保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嘆出來:“皇上考量得周全,是老臣太過魯莽,此事結癥,不在于四公子折中認個嫡母,其他狀況都要考慮。皇上既然有這想法,不妨多和四公子談一談,老臣也會盡心盡力、探一探四公子的想法。”
皇上“嗯”了一聲。
趙太保起,行禮告退,由吳公公一直送出去。
走出去一段,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書房,心里一片清明。
皇上的心里話,聽一半就差不多了,但中心意思得抓牢。
皇上是缺了個說掏心話的人嗎?
不是。
皇上是在給他派發任務,讓他趕、麻溜兒地把四公子給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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