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盡時,迎靈的儀仗回到了京城。
正南的宮門大開,迎靈柩中宮,停三天三夜,再皇陵。
儀程繁復,一整套走下來,溫宴免難都有些腰酸背痛。
下午時候,溫宴去常寧宮陪霍太妃說了會兒話,講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同時,也是稍稍歇一會兒。
霍太妃沒有細問寧陵縣時的狀況。
在一切塵埃落定的現在,那些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夜后,溫宴又回到中宮。
霍以驍要給母親守夜。
此時的中宮,已經看不出俞皇后活著的時候的樣子了。
它空亦冷清,加之停靈,更顯蕭瑟。
兩人各自一團,坐在靈前,小聲說話。
黑檀兒趴在溫宴腳邊,呼呼大睡。
二更過半,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黑檀兒抬起脖子,沖著那廂喵了一聲。
霍以驍自然也聽見了,緩緩站起來,看著那漸漸靠近的燈籠。
離得近了些,人影清晰起來。
吳公公提著燈籠走前,皇上在后。
溫宴亦起,待皇上到了跟前,恭謹行禮。
“朕來看看。”皇上道。
白日里,那些儀程全是給旁人看的,是走一走章程,是禮法所需,再多的真實被那層威儀所拘著,氣派十足,卻不夠心。
也只有在這樣夜深人靜時,才能屏退人手,獨自來看一看這棺槨。
溫宴見狀,便道:“小廚房里備了些宵夜,我去取一些。”
霍以驍也想退出去。
皇上攔了攔:“與朕說說迎靈時的狀況吧。”
霍以驍睨了皇上一眼。
迎靈的狀況,正式的有禮的文書,上頭把每一步都寫得清清楚楚;不正式的有徐公公的稟報,定然會把所有細枝末節都和皇上講一遍。
霍以驍講不出什麼新東西來。
想來,皇上也不會想聽,他是怎麼把母親的骨一塊塊拼起來的經過的。
皇上沒有催霍以驍開口,走到棺槨之前,抬手覆在了那華雕刻之上。
霍以驍看著皇上。
皇上低垂著眼,神淡淡。
霍以驍猜不到皇上在想什麼,又或者是,皇上什麼都沒有想。
二十年了,是人非。
活人相見,都得是凝噎著無從開口,相隔,更是不知道從何想起。
這種沉甸甸的緒,霍以驍以前不一定能想清楚,但現在,他能領會。
那日,他進了破廟時,亦是一樣的。
良久,皇上才低低嘆了一聲。
“朕聽說,”皇上轉頭看霍以驍,“你給你母親燒的元寶,都是你自己折的?”
不是那種折了一半的、只要輕輕一拉就形了的元寶,而是從一張錫箔紙開始,從頭折到尾。
徐公公想幫著一塊折,霍以驍都沒應,那麼一大袋子,全是他和溫宴折完的。
霍以驍應了聲“是”。
皇上道:“竟還會折這個?”
“跟阿宴學的,”霍以驍答道,“家要供奉的人多。”
皇上問:“親手將你母親的墳挖開了?”
“沒花多力氣。”霍以驍道。
皇上又問:“沒有按著定好的,你自己抬了棺木,一直抬到了江陵城中?”
霍以驍反問:“生兒子不就是做這個的?”
皇上:……
他問以驍這些,當然不是責備。
固然,從儀程上來說,沒有那麼合適,卻也不是不能變通。
他從徐公公那兒聽說時,更多的是驚訝與慨。
以驍比他想的還要更懷念母親。
做那些事,不是為了名聲,以驍也從來不看重所謂的名聲。
以驍那麼做,僅僅是他想替母親做。
皇上抬手,拍了拍以驍的肩膀:“你母親會高興的。”
霍以驍抿了抿,從中冒出來一句:“您的棺槨,我抬不了。不過,您也不缺抬棺的人。”
皇上的手僵了僵。
一直垂眼站在邊上的吳公公都抬起了眼簾。
帝王賓天,后事越發繁瑣,出殯之時,當然也沒有讓皇子抬靈的禮法。
可是,話趕話的,皇上就是和霍以驍擰上了:“朕就不配有兒子抬棺?”
霍以驍道:“您正是壯年, 康健,等您駕崩之時,我恐是年紀大了使不上勁兒了,您指兒子,倒不如指孫子、曾孫子。”
皇上:……
這都什麼七八糟的。
在他跟前敢說什麼“駕崩之時”的,也就是這臭小子了!
聽不下去,皇上干脆招呼吳公公離開。
吳公公趕忙跟上去,邁出大殿之時,還聽見后的殿下促笑了聲。
行至花園,吳公公一個激靈,道:“皇上,殿下是祝您高壽。”
“朕知道,”皇上沒好氣地道,“能把‘壽比南山’說得這麼不順耳,朕也是佩服他。”
吳公公想笑又不敢笑。
皇上又道:“讓朕指孫子、曾孫子,他倒是趕讓朕抱上孫子啊。”
當然,皇上也就是抱怨幾句,催是斷不會去催的,上回沒話找話催了一句,霍以驍回過來的一籮筐,聽得更糟心了。
初夏夜里的風,吹在上不算粘膩。
呼吸之間,是薔薇花的香氣。
花園里種了一片薔薇。
郁薇生前最喜水仙。
他曾與說笑,說渾的勁兒與水仙沒有一一毫的相像,反倒是與薔薇有緣,連名兒都一樣。UU看書 www.uukanshu.com
郁薇笑了好一陣。
喜水仙,卻不想取個水仙一般的名字。
說話爽快,同樣是故意氣人,也氣得明明白白。
思及此,皇上失笑著搖了搖頭。
以驍的,也不知道是像個誰。
說氣話厲害,說好話,比說氣話還厲害。
三日之后,宮中大祭。
皇上追封先皇子妃郁薇為皇后。
霍以驍再從宮中出發,送棺槨皇陵安葬。
墓前豎碑,不再是空空。
所有儀程行完,有條不紊,各個衙門都長松了一口氣。
雖有制可依,但這麼多事兒一并辦了,到底勞神,尤其是迎靈。
迎靈不是“常規”的,更何況中間還出了差池,嚇了所有人一跳。
之后余下的,就是冊立太子、以及太子行冠禮。
比之先前那些,這可常規多了。
等把這事兒再辦妥了,那他們上上下下,可算是能平穩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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