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閣,有十二層。
最頂一層,是觀景之用,其次的三層,纔是大老闆的日常居所。
謝七走進第九層,這一層,通皆是木板,別無其他雜擺設,除卻淡淡的香氣之外,只有正中,有著一團,一方桌。
桌上一壺茶,一壺酒。
富態的大老闆這時盤膝而坐,手茶杯,徐徐搖晃著。
“大老闆。”
謝七微微躬,餘一掃,就見得案上稀稀落落的落著幾枚古樸的銅板。
他記得,這幾枚銅板是大老闆重金買來的,每日裡都在手裡攥著,油水的。
“嗯。”
大老闆搖晃著茶杯,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什麼。
謝七耐心等了一會,見他還在發怔,只得小心開口:
“您又卜卦了?此卦如何?”
“這一卦啊……”
聞言,大老闆才擡起頭,有些思慮:
“老七,你說,我是不是不適合卜卦?”
您終於明白了!
謝七差點口而出。
大老闆的這個好,他著實無法理解,所謂卜卦,他是半點都不信,尤其是,他也沒算對過。
偶爾幾次靈驗了的,也都是卜出大吉,結果生意就諸事不順,不是貨被截,就是行船翻了。
上一次卜出個大吉大利,結果呢,那楊獄一番清掃,大把銀錢投資的幾個行當全撲街了。
但心裡這麼想,他還是沒敢說出口,著鼻子道:
“您還是有天分的……”
“是吧?我也是這麼想的。”
大老闆贊同的點點頭。
“……您。”
謝七眼皮狂跳,終於忍不住了:“大老闆,您怎麼就偏信這個?”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
他們這位大老闆,心思縝,行商多年,家鉅萬,不止木林府、青州,生意遍佈整個龍淵道三州。
雖聲名不顯,可勢力絕大。
可就是這樣一個堪稱人傑的巨賈,偏生信了這些道士、方士騙人的把戲,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懂……”
大老闆啞然失笑,卻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搖搖頭:
“我信這個,自然是有我的原因,你覺得我玩喪志,只是因爲你目短淺罷了。”
“那您倒是說說,您有什麼原因?”
謝七徹底無語。
每次提及這個,大老闆總會貶斥他一翻。
“說說倒也沒什麼。”
大老闆收起案上的銅板,在指尖把玩著:“老七,你看老闆我年歲幾何?”
“嗯?”
謝七微微一怔:
“您不是六十有三?”
“我今年,已有一百一開外了!”
大老闆微微一笑。
他的長相富態,白皙,頭髮梳理的整整齊齊,別無一白髮。
“這,這怎麼可能?”
謝七有些傻眼。
除卻一些修煉了傷武功的武者之外,絕大多數的武者,比之尋常人的壽命還是要長一些的。
據說當今年歲最大的武聖‘風乞天’已年近二百,堪稱活神仙。
可哪怕駐有,百歲開外,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纔是。
“你啊,對這個世界,太不瞭解了。”
大老闆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道:
“我父母祖輩都是崇道之人,耳濡目染之下,我很小的時候就對傳說中的仙神道很興趣,十三那年,我被人鼓,背上行李,就前去尋仙訪道去了……”
“尋仙訪道?”
謝七心頭微震。
聯繫大老闆之前的話,心中不由大驚:“您難道真尋到了仙?”
尋仙訪道,他是不信的。
古之帝王,尋仙訪道的還嗎?
有史記載,最熱衷尋仙訪道的秦皇,似乎都沒活過五十……
“那時的我覺得我是不一樣的,秦皇找不到的,我未必就找不到。但一出城,我就後悔了,好幾次,都差點丟了命。”
大老闆語氣平淡,揭過了他一路的艱辛。
“您可真是福大命大……”
謝七由衷的說了一句。
歷朝歷代以來,行路都是艱難且危險的,沒有幾把刷子,哪怕跟著大商隊也都是會有風險的。
他膽子算是大的。
可十三歲也絕沒有膽子敢獨自出城,而且還尋仙訪道……
要知道,山中,向來是最爲危險的地方。
“……一路行走,我遇山就進,遇廟就拜,倒也認識了不有真才實學的僧人、道人,可他們所會的,也都是武功罷了。
那時的我很倔,都和夥伴們誇下了海口,怎麼能無功而返?是以,我咬著牙,一走就是五六年……”
大老闆說著,自己也笑了:
“如今想來,我倒真是福大命大了。若真遇到大盜,以我當時的武功,怎麼都是個死。”
“後來呢?您真的尋到了仙?”
謝七卻是有了興趣。
“仙……是不是仙,以我現在的目去看,也無法確定,可若世上有仙,那我所遇到的,一定是。”
大老闆神微微有些恍惚,回憶當年:
“那是一個夏天,豔高照,我翻了好幾座山頭,又累又,就尋了安全的所在,升起篝火,靠著一株大樹就打了個盹……”
“這一覺我睡的極爲香甜,如今想來,這大幾十年,都沒睡的那麼好過了。當我醒來之時,似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可奇怪的是,我放眼去千峰如戟,萬仞開屏,絕對不是我昨日所見的山了,換而言之,我似乎迷路了……”
說到此,謝七發現大老闆的神振了起來。
他想說什麼,看他的模樣,還是嚥了下去。
“……我走的筋疲力盡,也沒走出這山去,直到這時,我聽到了有人在長歌!”
大老闆語氣微頓,聲音變得蒼涼豪邁起來:
“……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黃庭?”
謝七眸一。
“正是黃庭,我那是雖得昏昏沉沉,卻也知道我遇到了‘仙緣’,大喜過之下,強撐著力氣去尋那歌聲……”
大老闆手掌攥。
“尋到了?”
“沒尋到……”
大老闆喟嘆一聲:
“我一路尋去,進山越深,直至夜深了,也沒尋到什麼人,心下正在失,就驚覺不遠居然有座道觀……”
“道觀?”
不知爲何,謝七心頭‘砰砰’跳了起來,好似臨其境般,張起來。
“那時夜深了,我瞧見道觀,喜出外,忙不迭的跑了過去,可卻大失所,那道觀年久失修,灰塵滿地,到是雜草和藤蔓,卻哪裡還有一個人?
我不死心,隨手從門前桃樹下摘了個桃子,就開始尋找,果然,在一相對完好的廟裡,我尋到了東西。”
大老闆眸炯炯。
“尋到了什麼?”
謝七聽得神。
“一張供臺。”
“供臺?”
“那供臺上,有著一木偶、一石雕、一銅像,還有……”
大老闆深陷回憶:
“我記得清楚,那木偶是個樵夫模樣,是石雕是個猴子,那銅像,卻是個惡形惡狀的小鬼……”
轟隆!
就在這時,一道雷霆閃過。
大老闆猛然驚醒,向窗外,只見烏雲翻滾,雷電滾走,心中突的一,收斂了心思,道:
“老七,來客了!”
……
……
轟隆!
雷蛇滾走,天沉下來。
又是一場春雨即將落下,街道上的小販見得風雨來紛紛收攤,來往的行人也都匆匆歸家。
手撐油紙傘,楊獄踱步而行,聽著漸起的風聲,心神沉靜,舒緩,有種難言的微妙在涌。
他本是急著去聽閣,但此時卻越走越緩。
他的五超人一等,息越足,知就越強,此時,他緩步而行,此時分明雷雨還未至,他的心中卻好似聽到了風雨雷電之音。
風雨越來越大,楊獄越走越慢,臨近聽閣所在的巷子,他已是駐足不前。
有人警覺探頭,見駐足的楊獄。
或是驚詫、或是駭然,有人盯著,也有人轉就去聽閣彙報。
楊獄微微閉目,也不去理會他人的作。
靜靜著心海中愈演愈烈的雷雨風暴之音,莫名的,他周遊走的氣就變得活躍起來。
蠢蠢也似。
轟隆!
某一刻,楊獄猛然睜眼,遠遠盯梢之人,只覺其眼中似有一道電迸,一時驚駭,以爲自己眼花了。
楊獄卻恍若未覺,視線過油紙傘的邊緣,向了烏雲滾滾的天際。
雨滴,已然落下。
初時不過點點、旋即化作、一縷縷雨線,自天而地,連綿不絕。
恍惚之間,他的眼中景象變換。
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已不是大雨傾盆,而是他在流積山戰場之中不止一次經歷過的箭雨!
“天意、四象、箭……”
楊獄心中喃喃著。
關乎於四象箭的諸般經文已在他的心中浮現出來,走馬燈也似的旋轉變換。
四象箭,楊獄早已大。
只是限於氣不足而無法催發四象留影、四象合一之箭罷了,事實上,單論箭,已超過了劉長峰。
可任由他如何去琢磨,始終不曾悟出那門青州唯一的上乘箭‘天意四象箭’。
而此時你,他心中有了明悟。
無人可見的暴食之鼎的鼎壁之上,那四象箭的進度條,突然變得模糊,繼而,被一團流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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