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地，無人，自不必刻意尋找什麼蔽之所，行走未久，衆人就來到一小山谷。

大旱兩年多，草木皆枯死，吃食尋找不到，枯樹柴禾卻是不缺，很快，就升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旁，秦姒在準備著需要的藥材，趙坤百無聊賴的打著坐，楊獄則起來到山丘之上。

燥熱的風中，他遙遠。

目之所及，只見枯骨不見人，一難言的蒼涼讓他心神難寧。

“青……”

楊獄自語著。

哪怕到了此時，他還是對青出世將會造如此可怖天災，有些懷疑。

道果雜談有言，道果者，爲天地粹法理之匯聚，任何一枚道果，都蘊含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

五類道果，無論神佛仙，還是妖魔類，皆是可被人掌控的，若出世都將會鬧出如此大靜，何人能掌控？

是以，他更傾向於道果雜談中的另一個解釋。

能得道果承認且順利掌控者，多稱之爲‘異人’、‘神通者’，而以其他法子強行煉化道果而失敗者，就被稱之爲‘魔魅’。

這個‘魔魅’，非是指‘魔類道果’，而是煉化失敗，失卻本心之人。

如今德府這個況，不像是正常的儀式，更像是強行煉化而被道果反噬之後所造的。

因魔魅一旦現世多會造災難，是以，歷朝歷代以來，但凡是發現此類蹤跡，必會在第一時間被撲殺。

德府如此大的靜，居然能持續兩年多，這其中若是沒鬼，他是絕不相信的。

而真如他所料，這背後果真有人在縱、遮掩、坐視這樣的災難發生，那定然也做好了被人發現的準備。

徐文紀以及一干錦衛的到來，只怕就會面臨幕後之人的瘋狂反撲。

念頭翻滾，楊獄越發覺得有可能，無論這是道果出世，還是魔魅出世，若沒有極爲強力的人在背後遮掩，德府的大災絕無可能發展到這個地步。

可他此時麻煩纏，有心而無力。

“只能寄希于徐老大人了。”

楊獄心中喟嘆一聲，盤膝坐于山巔，微微閉目間，進了暴食之鼎。

整理收穫，磨練武功，也等待著暴食之鼎的蓄能再度充滿。

……

……

“啊。”

滿滿的一口粥米下肚，李大山長舒一口氣，滿足的拍了拍乾癟的肚皮。

終於，吃到了粥，而不是連清水都不足的稀湯水。

稀湯水，可以吊命，可卻本無法果腹，喝足了兩年稀湯水還沒死的，包括他在，也沒有多人了。

當然，他也從兩年前的近三百四十斤，到了如今的六十斤，若不是最近幾天粥米突然變厚，他只怕也撐不下去了。

“排好隊，一個一個來，一人一碗，粥米管夠。”

聽著粥棚下傳來的呼喊，李大山又了破碗，一碗哪裡夠？

他想再上去要一碗，但還是退了，這兩年，他見多了貪心被打死的民，這一碗，以爲雖然吃不飽，但起碼不死了。

“要是晚上再來一碗，那該多好？”

旁邊，有民著，七八舌。

李大山卻不覺得吵鬧。

往日裡，城外都是一片死寂，哪怕有超過十萬人的難民扎堆，可在極致的飢之下，沒有人還有力氣呼喊。

此時，聽著零零星星的聲音，他才覺得，自己才活著。

“安皮怎麼會突然大方起來？這樣厚實的粥米，上次見，還是大旱之前了……”

有了力氣，人就會開始想。

不流民都議論起來，但大多數還是漠不關心，躺在地上、樹下，避開毒辣的，減一切消耗。

爲了活下去。

“聽說，是有大人前來賑災了，那安皮或許是怕？”

有流民掙扎著坐起，小心的說起自己從別聽來的消息。

“大人來賑災？”

“相護，誰來不一樣？前些日子，不也說來了個大？有什麼用！”

“來了又怎麼樣？那安皮的叔叔，是道城的大，誰能奈何他？”

“我想吃，想吃……”

……

議論聲漸漸多了，但大多數民對什麼賑災卻是嗤之以鼻。

兩年前、一年前、半年前，或許還有人希冀著有人來救他們，可現在，沒有幾個人還有這樣的念想了。

一羣民，誰會在乎？

老爺們錦帽貂裘，酒珍饈，人陪伴，又有哪個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吃？誰不想？”

李大山啥也沒聽清，就聽到有人呢喃著吃，不由的嚥了咽口水。

哪怕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也有民是能吃上的。

只要，你有…，且捨得。

他沒有，也捨不得，是以，他很久很久沒有吃了，久到他早就忘記是什麼滋味。

只記得那是世間最爲味的東西。

“我，不想活了。”

側，一個民突然坐起，淚流滿面。

“活著吧，死了，不知要死誰肚子裡去，我不怕死，可我一定不能死無全！”

李大山勉強說了一句：

“混著吧，或許晚上還有粥吃呢。”

這兩年裡，他見多了不想活的民，甚至於，這城外一批批來去，不知幾萬幾十萬的民，就沒幾個不想死的。

他們還活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被人烤著果腹。

死無全的人，可是會變孤魂野鬼的……

“我看到了，我看到安思之那個畜生了，他騎著高頭大馬，油滿面，他，他……”

那民崩潰了，狠狠的撞著樹幹。

沒人阻止，也不會有人去阻止，事實上，這靜吸引了很多人，他們眼神裡閃爍著的，不是憐憫而是難以形容的駭人紅。

“你要死，把你的碗給我！”

李大山突然上前，一把將那民手裡的破碗搶了過來，使勁了，才一屁坐下：

“你反正要死，打一碗粥給我吃再死？”

“啊！”

那民徹底崩潰了，扭轉子就和李大山廝打起來。

“打！”

“打死他！”

“都死了纔好！”

四周圍著的人更多了，起鬨聲更大了。

“住手！”

突然，一聲暴喝從遠傳來。

這聲音是如此之大，只一聲，大片的民就被嚇的倒了一地，廝打著的兩人，也才分了開來。

民們紛紛去，就見得一隊氣完足的騎士奔騰而來，高頭大馬，鮮亮甲冑，森寒刀劍。

這一切，頓時將所有民全都嚇住了。

廝打的兩人更是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求饒聲不斷。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大人饒命，求大人饒恕！”

李大山磕頭如搗蒜，心中恐懼到了極點。

這個年月，能騎馬帶兵的人，都是能決定他生死的大人，他哪裡不害怕？

更後悔自己多事。

救他幹什麼？

自己死定了吧？

磕沒幾下，突然有一隻蒼老的手掌攙住了他的手臂，李大山惶恐擡頭。

那是一個鬚髮都近白，只有一發白衫，看上去還有些佝僂的老者，他攙扶著自己，臉上流出他不理解的複雜。

“你沒有罪，更不需要任何人恕罪……”

他聽到面前老人如是說道。

“你們，都沒罪，更不需要死。”

徐文紀著城外躺出了十數裡，猶如人地毯般的枯骨民，語氣中有著難以形容的悲哀：

“有罪的，是老夫。”

“徐老！”

丘斬魚面一變，翻下馬，尚不及到前，徐文紀已跪在了所有災民面前。

“老夫徐文紀！”

蒼老的聲音遠遠迴盪，徐文紀重重一磕，雄渾的氣鼓盪起來：

“今日之後，若爾等食不可果腹，盡食吾心肝！”

隆隆之音在德城外迴盪不休，空的護城河外，不知幾千、幾萬還是幾十萬的民，全都呆呆的看向他。

沒有幾個人看的到他，可那聲音，卻在一次次的迴盪之後，在所有人的耳中響起。

呼呼！

燥熱且冰涼的風起了徐文紀單薄的衫，他的氣早已跌墮了太多，卻耗費息一次次的發聲。

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

“徐，徐老大人！”

李大山驚呆了，雙一酸，再度跪倒了下來，嚎啕大哭，再沒有吝嗇本就不足的力的意思。

“老大人！”

“徐大人！是他老人家來了！”

“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吧！”

呼喊、哭喊、哀嚎聲，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幾乎如逆一般沖天而起，巨大的聲音，甚至穿過了高高的城牆。

迴盪在了整座德城中！

一呼百應！

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喊聲中，丘斬魚等一干錦衛都覺心神震盪，數萬人，數十萬人的聲嘶力竭，是比之武聖之吼還要來的震撼人心的聲音。

城牆之上，城門之前，城牆之後，無數人聽著這聲音，心神慄，驚悚駭然。

“這……”

丘斬魚心神震。

他知道，在此的如此多災民，未必都聽得到徐文紀的聲音，更或許許許多多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

可他們，也想活！

哪怕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哪怕在日後的史書之中，他們或許只會是一個冰冷而渺小的數字。

他們，也想活！

牧守一府的安思之，沒有在乎過他們。

坐鎮一州的聶文，也沒有理會過他們。

甚至於，那名義上的龍淵道之主，也都沒有迴應過他們。

然而此時，終於有人，向他們承諾了。

讓他們果腹，

讓他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