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翌一件銀白長袍，五彩攢寶石腰封在下熠熠生輝，頭上戴著紫金冠，又系了一件大紅鑲金邊的五福如意披風，冬日的寒風之中站立，真個兒面如冠玉，形如松柏，神采飛揚，人見了覺得都落到了他上一般。

親人相見，林先生也不忘介紹兒，褚翌站定與眾人分別見禮。

林頌鸞的那句師弟突然就不出口，幾乎下意識的了一下頭上的青，原本自傲的勝雪，眉目如畫，一下子變得黯淡了下去，連跟父親久別重逢都沒能使更為歡欣喜悅。

相比較而言，林頌楓更加耿直一些，直接道：“還以為武將世家的兒郎都個個獷豪放，不想師弟竟是這般的俊秀人，以后不得要常常打擾師弟，還不要嫌棄才好。”這師弟說的毫不遲鈍，那是又親切又自然。

林頌鸞聞言連忙替他描補：“讓師兄見笑了，我弟弟子直爽，跟了父親進學又早，還請師兄多多包涵。”手扯了林頌楓的袖不許他繼續多言。

褚翌笑：“林姑娘過慮，林公子客氣了，我也盼著早早見到林公子呢。”話說的很漂亮，但話里一點也沒有深結的意思。畢竟要是顯得親熱，師兄弟可比公子姑娘的好。

林頌楓還要再說，林先生道：“天氣冷，進去再說。”

一行人到二門。

隨安跟著路媽媽迎了上來。

隨安一邊噙著笑，一邊暗暗打量這家人。

林太太是個面容白皙，形小的婦人，林公子還是一臉孩子氣，林姑娘材中等，五致，很是矜持。

林公子跟林姑娘手里都拿著包袱，路媽媽迎上去之后，林姑娘更是將包袱直接抱到了前。

路媽媽熱的說道：“林太太跟公子姑娘這一路辛苦了，我們家老夫人念叨了好幾日，可終于把您們盼了來了，林先生闔家團圓，再好不過的事……”

林太太大概不慣應酬，目怯怯的看了丈夫。

林先生目下無塵，連路媽媽是誰都不大清楚，于此事無能為力。

還是林姑娘聰明，看了褚翌。

褚翌咳嗽一聲，喊了隨安：“隨安過來，”扭頭對了林太太道：“師母跟林公子林姑娘的房子都是這丫頭看著收拾的，若有不合適的地方盡管找。路媽媽是母親邊的媽媽，隨安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可找路媽媽說話。”

林太太見連房子都給準備好了，心底激不盡，林頌楓跟林頌鸞則誤會，以為隨安是給他們的使喚丫頭。

林頌楓把包袱往隨安懷里一放，隨安小小的個頭完全被埋住了，林頌鸞見弟弟也不知讓著這個姐姐，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瞪完想起褚翌在邊，連忙描補：“我們的行李那麼重，你自己拿著。”

林頌鸞又看了一眼隨安，頓時心里更加不喜歡。一個下人丫頭，長得跟小姐一般，穿的比還好，哼，沒有那樣的命，就別作那樣的打扮！

隨安的心哇涼哇涼，這林家，別說賞賜了，連一句謝都沒有，剛才林姑娘的眼神跟小刀子一般。

大宅門里最要不得發善心。

隨安的目的沒達到，之前那費的功夫就只當是用心當差了，見林頌楓聽了姐姐的話果真過來接手里的包袱，便毫不客氣的又還給了他，笑著道：“林先生高潔，沒想到林姑娘跟林公子也這麼客氣。院子里頭一切都是妥當的，林先生并不要人伺候，所以只有一個打掃院子的使，還有一個會做南菜的廚娘。林太太去看看若是還需要什麼，只管到九爺的書房院子里頭來問奴婢。”

褚翌又在心里冷笑，依照他看，這通篇就這“九爺”二字是這破丫頭想表達的，讓這林家人知道是他的丫頭。這會子倒是知道拿他當擋箭牌了。

當著外人的面，他不收拾，回頭可得好好給找點兒事兒。

林頌楓沒在意，他剛進京，這一路的贊嘆還沒發散完，這會兒也沒心關心這些小節：“這宅子可真闊，真大！”又問有沒有湖，占地多畝等等……“南邊多水，家宅里頭有湖不算什麼，難得是北邊兒竟然也有湖……”

褚翌笑道：“林公子住的院子后頭就是湖，現在天還不夠冷，等結了冰，京里不人都來我們家參加冰嬉。”

南邊兒別說結冰，就是雪花都難得一見，冰嬉的事林頌楓也就在書里看到過，還沒真切的見識一次呢。

他是真贊嘆，所以林頌鸞也就越發的氣惱，這也顯得太沒見識了，縱然他們家比不上，可也不能綴了讀書人的氣節。

偏林太太覺得兒子說的對，覺得林頌楓跟褚翌這個主人相談甚歡這很好，不住的點頭贊同。

路媽媽抿笑看了這一家人，今兒算是開了眼，回頭也有話對了老夫人說叨。

們九爺的師兄弟，呵呵。當朝太傅親自給九爺啟蒙，太傅的學生才能算得上是九爺的師兄弟吧？！

進了院子，林頌楓又嘆，“這院子比我們家的還大。”

林頌鸞笑的快沒了脾氣，輕描淡寫的道：“北方宅子寬闊，原本跟南方的小巧玲瓏沒得比，不一樣的建造格局罷了。”

不管怎樣，一家人見了隨安收拾出來的房子都還滿意。

隨安看見林太太臉上整個兒輕松起來。

林太太確實滿意，這一路了苦，好歹在這兒能覺得有個家樣了。

這院子北邊有八九間屋，很是寬敞，東西又有廂房，南邊幾間屋分別做了廚房浴間，廚房旁邊的炭池子里頭已經裝滿了炭，以備林家冬日之用。

林姑娘選了東邊的一間廂房起臥，定了隔壁做書房也一并做些紅之類，林頌楓住哪兒都可，便選了西邊的廂房，留了正房給林先生林太太。

褚翌今天能來作陪還是了母親的囑咐，此時耐心快要耗盡，直接拱手道：“先生一家剛團聚，翌就不打擾了，等先生將家人安頓好了，再給先生家人接風洗塵。”

林先生頷首同意，他教導褚翌也是無奈之舉，在他眼里，褚翌就是個不學無的紈绔子弟。

師生倆一個不學，一個勉強教，這師徒分薄如蟬翼，說實在的，今日褚翌能站在門口迎接家人，已經很林先生吃驚了。是以，褚翌說的諸如接風洗塵的客套話林先生也沒放在心上。

褚翌要走，隨安也跟著走，前幾日奔波的熱這會兒完全的偃旗息鼓。

老夫人聽了路媽媽描述的林家眾人的寒酸勁，沒如路媽媽料想的那般歡笑，說了一句：“可憐見得，從普膳坊一桌席面進來，賀一賀林先生一家團圓罷。”

想了想又突然問道：“隨安那丫頭在做什麼？”

路媽媽做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被老夫人沒好氣的瞪了一眼，才連忙答道：“九爺說要寫詩，要按著九九消寒，一日做一首詩，讓隨安抓了時間做出九九八十一張詩箋來。”

老夫人笑著只說了一句“這孩子”，就打發了路媽媽下去。

上頭人有上頭人的煩惱，下頭人呢，煩惱更多。

主子一句話，奴才跑斷。

隨安這會兒就是如此，忙活到傍晚，才把箋紙放在模子下頭，又搬了石塊上，累得腰酸背痛直氣，一句話也不想說。

好不容易挪到一旁，捶著肩膀坐在木機子上發呆。

也虧了這院子在院后頭，傍晚的時候前頭熱鬧，后頭反倒安靜下來，隔壁輕聲細語的說話聲聽不真切。

早上沒得了賞，午飯的時候郁悶的一連吃了兩個饅頭，這會兒雖然累倒是一點都不了，便借著傍晚的余想了自家心事。

前世的記憶依舊新鮮齊整，初初考上軍校，年輕氣盛，見了幾個騙子做套，看不過眼，上前揭發卻被人從臺階上推了下來，醒來卻換了世界。說是穿越，前的記憶一清二楚，亡故的母親，弱的父親，印在心底。說是黃粱一夢，卻又清晰記得前世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喜悅，辭別家人獨自北上的傷，還有那摔到臺階上腦殼的劇痛，以及暈過去之前眾人扭曲的面容……

焦慮，傷心，父親的哭泣，一點點的澆滅了回去的希，父親的病急需救治，不得不賣了自己。

大宅門里頭的丫頭，小心翼翼的生存，這三年里頭，沒有一天忘記的初衷，贖出去。

可簽了死契如同判了無期，贖并非容易事。頭一件便是要有足夠的錢。宅丫頭們想要賺幾個錢，做點紅，譬如帕子，荷包，絡子之類的賣給外頭算是一條道。但很可惜，隨安母親早逝，進了褚府，也是在書房伺候，沒有學紅的機會。

倒是畫的一手好花樣子，可紙筆都是府里的，偶爾給老夫人，夫人們院子里頭的丫頭們畫幾張也還罷了，想要外銷，九爺若是知道，挨頓板子都是輕的。

九爺看著對什麼都毫不在意，可知道，他這人狠著呢，心思跟帶了刺似得，又是眾星捧月的長大，本不懂得什麼得饒人且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