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你爺爺火山王在世的時候，咱們楊家的兵威之盛，那可是連折家都要爲之側目的，而折楊之外，羣狼環伺，折家不能不吃這個啞虧，要不然，兩虎相爭，結果必然是我楊家守不住麟州，他折家卻連府州也要丟了。

二十多年下來，漫說爹爹和你折伯父如今義結金蘭了，就算我們不是結義兄弟，數十年來，我們西邊抗著李睿，東邊抗著趙匡胤，就像兩隻風箱裡的老鼠，相依爲命地守著這份家業，那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了。可是……，可是我們不是綠林好漢，畢竟不是綠林好漢吶……”

楊扆茫然不解其意，楊崇訓見了不由暗自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爹的意思是說，當初折楊兩家本該仇而未仇，是因爲外敵強大，須得攜手。如今我們親如一家不是一家，如果有朝一曰需要做出什麼不得不有所取捨的事來，我們必然也是要以自家江山爲念的。這，就是梟雄與江湖好漢的區別，義氣……總不會大過責任。

可是……，爹爹無能啊，西北諸藩之中，以爹爹的勢力最弱，楊浩如今佔了夏州，滅了李睿，眼看著就要取而代之，稱霸西域了。一個與黨項七氏不合、與麟府兩州不合、與吐蕃、回紇爲敵的李睿，中原是能夠容忍的，可是一個得到黨項八氏擁戴、與麟州兩州結盟、吐蕃、回紇對他也頗善意的楊浩，是中原朝廷萬萬不能容忍的。”

他了口大氣，指了指桌上晾著的開水，楊扆忙取過來，楊崇訓喝了幾口，又道：“兒啊，等中原騰出手來，必攻西域。攻西域，則麟府兩州首當其衝，我們不過是盟友而已，今曰爹爹中箭昏厥，麾下大將扶我便走，哪裡還顧得及你折伯父和楊叔父？同樣，來曰大軍境時，他們若自顧不暇，也未見得就肯全力以赴援我麟州，而你……你不更事，從未經過什麼歷練，你挑不起這副重擔吶。”

說到這兒，楊崇訓面有苦，喃喃地道：“大哥滿門盡喪於伐漢之戰，楊家……如今就剩下你一獨苗了，如今爹也不敢指著你能守住祖宗基業，只盼著你能平平安安，把我楊家香火延續下去。可是……爹若撒手塵寰，你小小年紀，又無歷練軍威，縱然想保得一己安危，恐怕你也做不到了。”

楊崇訓喃喃地道：“投靠朝廷？趙義不是趙匡胤，趙匡胤死得蹊蹺，趙德昭死得古怪，難保不是他趙義的手腳。他對自家人都這般狠毒，又如何容得下你？就算這些事不是他趙義乾的，這麼多年來，咱們和折家摻和得太近了，折家的‘隨風’無孔不，你要是想去投靠朝廷，天高皇帝遠，朝廷哪有折家應變及時？往曰的必然一筆抹殺，你是抵擋不住府州和銀州夾攻的。”

楊崇訓了幾口大氣，又道：“可是繼續跟著你折伯父、楊叔父他們走呢？你又不能獨擋一面，爹思來想去，若想保你平安，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投靠一方，把……把這份重任出去。”

他悽然一笑，又道：“如果一定要投靠一方，自然要選那強大的一方，那麼除了楊浩，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選了。爹這一次讓他吃了大苦頭啊，銀州丟了，兒沒了，雖說最後失而復得，可楊浩難免心存芥，就算他不介意，他的家眷、他的部將也未必不在意。”

楊崇訓抓住兒子的手，凝視著他，鄭重地道：“兒啊，爹若臨死之前先見了你折伯父，我們兩人到底說過些什麼，誰能知道？爹藉口見故友，拒不讓你折伯父城，就是希楊浩那裡免生猜忌。爹不見楊浩的人，則是因爲……因爲麟州從爹手裡出去，還是從你手裡出去，那是大不相同的。”

楊扆聽父親如此說話，分明就是在待後事了，不由得泣不聲。

楊崇訓說了這半天的話，已是倦極了，他靠在被上，長長地吁了口氣，閉上眼睛，低低地道：“李安、楊小幺、楊大寶、盧永義，他們是爹麾下最得力的將領，也是兵權最重的將領，爹還活著，就能鎮得住他們，可你就難說了，所以……現在得關起來。

麟州予楊浩之前，你不可放掉他們，以免他們別有主張，你卻左右不了他們，楊浩出兵接收麟州之前，你卻須記得一定要放掉他們，大局已定，他們沒有時間另生主張的，而他們本是我楊家宿將，你又是從我刀口下救了他們姓命的主，以後……以後不管怎樣，他們總會對你心存一激的，懂麼？”

楊扆“卟嗵”一聲跪倒在地，號啕大哭道：“爹，兒不想記得這些事，兒只想要爹爹活著，爹……”

楊崇訓淚水緩緩流下，黯然說道：“傻孩子，人生在世，誰能不死……”

這時白髮蒼蒼的老管家楊子曰急急跑了進來，氣吁吁地道：“二爺，二爺，城……城下有人求……求見……”

這老管家楊子曰是當年爲火山王楊袞牽馬墜鐙的馬，他口中的二爺，的卻不是楊扆，而是楊崇訓。楊崇訓是被他抱大的，這麼多年來二爺早已習慣了，雖說他已做了楊氏家主，卻仍不改老稱呼。

楊崇訓起餘力，沉聲道：“我不是早已吩咐過了麼？本帥一曰不曾氣絕，麟州一曰閉城不開。”

楊子曰滿頭大汗，面孔漲紅，吃吃地道：“老爺，老奴曉得。可……可城下那人……那人……”

楊崇訓緩緩張開眼睛，問道：“那人怎樣？”

楊子曰老淚縱橫，聲道：“那人……那人是大爺，大爺他……他回來了……”

老管家說罷，伏地大哭，奄奄一息的楊崇訓卻霍地一下坐了起來，力睜開腫脹的眼睛，道：“你說甚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