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見張浦眼中泛著，顯見公務繁忙，恐怕通宵達旦都在工作，那問罪的話便嚥了回去。這些天，張浦真是累壞了，謀畫方略、分析軍、巡察軍營、將佐任命、軍隊整編，諸如此類的事務已是極爲繁重，還要與路無痕一起出席肅州名流士紳、世家豪族的宴請應酬，一個人分了幾份用，也真是難爲了他。

楊浩現在已經開始有意地把許多事給下屬去辦，軍政分家之後，張浦和路無痕就了肅州文武兩衙的負責人，只要在他們職權範圍之的事，楊浩就不予以過問，哪怕他們的安排並不是百分百的合乎自己的意思，楊浩也不予點出，而是等著他們自己去發現不妥並進行修正。

他如果始終抓權，不予放手，就會使自己的部屬對他形一種依賴，始終無法長起來獨擋一面，何況……他未必就能保證自己的意見永遠正確。然而，涉及一地政權的創立，他想完全置事外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人事權和財權，許多事都需要他這位軍政兩方面的最高首腦出面協調和決策，做最終決定。

楊浩放下八龍的事，先接過了名單仔細看起來，有疑慮的地方，就問問張浦如此安排出於何種考慮，兩人一問一答，研究到暮西斜，下人上來掌燈，這才驚覺天已晚。

楊浩擱下筆道：“了，主要的員就這麼定了吧，再往下一層去，咱們也不要一手包辦，這些員，也要給他們一些自主權。喔，對了，龍家八，留在我的後宅充任侍婢，我聽路大人說，是張將軍把們送過去的？”

張浦應道：“是啊，八龍一心要留下來侍奉大人以報答大人寬宏之恩，磨泡的，末將也是窮於應付啊。呵呵……，還是穆羽看著不忍，在末將面前爲們說了幾句好話，末將這才……，呃……難道這不是大人的意思？”

楊浩心中靈一閃，已是恍然大悟，他乾笑兩聲道：“沒甚麼，本帥很滿意，嘿嘿，很滿意。”

張浦便也出一副瞭然的神，呵呵笑道：“末將是個人，還怕錯會了太尉的意思呢，只要太尉滿意就好……”

楊浩離開張浦的署衙辦公之地，回到自己書房坐下，方始苦笑一聲。

萬萬沒有想到，結果竟是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原來一切緣由，盡是因爲穆羽的一句話。如果旁人爲八龍說幾句好話，張浦是不會往心裡去的，可穆羽是什麼人？那是楊浩的侍衛，論親近，那可是天天守在楊浩邊的人。

他說一句話，張浦難免要犯覈計，會以爲穆羽說，是出於楊浩的授意，爲上，有些事、有些話，不方便自己去說、去做，就要有善解人意的下屬於揣，會上意。張浦雖是一員靠戰功升上來的武將，卻也不能免俗。

州府民政，乃至府衙的差使，都是知州路無痕管著，路無痕見是節度副使張浦親自把人送來，自然也絕對不會刁難，很痛快地便答應下來。等他把人往楊浩邊一送，穆羽見是連楊浩也十分敬重的路無痕安排下來的事，自然一口應承。這場烏龍事鬧下來，穆羽竟不知道他纔是始作俑者。

楊浩如今日理萬機，幾個丫環侍婢的事穆羽自然不會也去麻煩他，就把這幾個子安置下來，這幾個孩兒確也機靈，們並不急著在楊浩邊面，每日灑掃庭院，製作飲食，先和府上的侍衛親兵們都混了，連帶著整個肅州府都知道楊太尉收了龍家八，造了既定事實，這才由最機靈的大姐靈兒試探著去給楊浩送茶，開始公開亮相。

楊浩弄清了事的來龍去脈，雙眉不深深地鎖了起來。

龍翰海費盡心機，厚把龍安排在楊浩邊，是因爲他知道龍家是否就此沒落，完全取決於楊浩。楊浩對此早已燭，也不想追究什麼。說起來，龍家統治肅州這麼多年，在這常年與各方勢力角逐征戰的地方，家中的子侄沒可能爲紈絝子弟，龍家的男兒個個能文能文，他如今正是開疆拓土的創業階段，等他把龍家的勢力基徹底消化之後，就用用龍家子侄也無所謂，他邊正缺將才呢。

他真正擔憂的，是由此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如今，他威權日重，在西北，儼然就是一位土皇帝，麾下的文武將越來越多，他的統治，已經漸漸走上了軌道，有些問題如果現在不加以注意，他的統治勢必如曇花一現，最終必然走上窮途沒路。

今日穆羽無意中一句話，就引起張浦那麼多的聯想，進而又影響到路無痕，原因僅僅是因爲穆羽是自己邊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起到了一種楊浩代言人的作用。一個侍衛統領尚且有如此影響力，那麼冬兒呢？焰焰呢？娃娃和妙妙呢？

以前他想的還是太簡單了，總覺得正不怕影子邪，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最是微妙，是無法用一定之規去約束的。他的統治集團越來越龐大，上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明顯，許多事他已不能去親力親爲，需要通過層層的下屬僚去執行，這個時候，他這個最高領導者的親眷家屬，一言一行，一舉一，必然會被許多揣上意的人很自覺地把們當作他的代言人，從而想盡辦法的去執行。

張浦、路無痕，都是清廉能幹，職位很高的員，涉及到他楊浩的事，尚且會有這許多想法，在他龐大的僚系中，他能保證多人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黑包拯呢？吏治崩毀，其政必亡。吏治，必須治吏。治吏，公私界限必須分明。

楊浩暗暗決定：等到打通河西走廊，返回夏州的時候，必須馬上著手收回賦予冬兒、焰焰們的權利，以前，兵微將寡，地盤有限時，賢助們可以站出來爲他分憂解難，同時也可以做爲鼓勵人蔘政的榜樣。但是時移勢易，現在繼續讓們在自己的“小朝廷”中任職，已是弊大於利了。

楊浩並不是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韜武略，足智多謀的天縱奇才，但是他的優點是善於學習、長於自省。從霸州一介家丁，直到今天，爲擁兵十餘萬，兼三州節度的一方節度使，除了機遇、運氣，還有他自己不斷的學習和進步，肅州龍事件，本來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由此及彼，卻在楊浩心中敲響了警鐘，使他意識到了自己治政上存在的和不足。

楊浩脣邊慢慢綻起了一微笑：“這個龍翰海，此舉對我，倒是大有裨益啊。”

不知什麼時候，穆羽閃進了房中，見楊浩一臉的若有所思，脣邊還帶著一微笑，不好奇地道：“大人，什麼事這麼開心？”

楊浩醒過神來，瞪他一眼道：“開心？開心個屁！你這小子啊……”

穆羽莫名其妙地道：“我？我怎麼啦？”

楊浩哼了一聲道：“張公子送走了？”

“是，艾將軍親自護送，絕對沒有問題。”

楊浩站起，徐徐踱了幾步，沉道：“好，一俟沙洲有了迴音，本帥就要統兵殺往瓜州，你呢，就去甘州一趟。”

穆羽奇道：“大人去瓜州，不帶上我嗎？”

楊浩道：“你自己惹下的禍事，自己去解決。本帥兵發瓜州的時候，你就護送了龍家八往甘州去，給二孃。”說到這兒，楊浩眸中出一抹促狹的笑意：“就說……本帥給找了八個使。”

焰焰那個醋罈子，一見了子渝，就像針尖上麥芒，總要鬥個你死我活，這八個人兒送到那裡去，人對付人，一定會有辦法把們打發開去的吧？龍靈兒……，那麼‘狠’的人，慣會利用人的本錢，大概……也只有焰焰才能對付們了……

這一晚，府州百花塢陷了前所未有的混。

赤忠趁折二太爺大壽之期，領著一隊心挑選出來的心腹死士，扮做殘兵敗將直趨府谷，詭稱草城川守軍譁變，殺造反，急急趕回府州搬取救兵，一路誑開府寨要隘，先行奪取關隘，再使大軍通過，他本折勳極爲信任的將領，竟然順利趕到了府谷。

到了府谷，赤忠率死士直撲百花塢，由於楊浩的諜如今大部調往西域，而折家的眼線耳目也都放在了外線，對部這種異，居然一直沒有察覺。

赤忠誑開百花塢的城門，立即揮軍殺，同時躡蹤而來的大軍也突然殺將出來。府谷有兩城，隔河對峙，互爲犄角。北城建在山樑上，百花塢就在此，北城南側，有一道深澗南黃河北枕羣山，名爲營盤嶺，此駐紮有一營重兵。北城北的石驛，也是府谷一軍事要塞，兩兵營要塞，將百花塢拱衛在中間。

倚仗險要的地勢，如果外敵來侵，是很難攻百花塢的。百花塢做爲折家日常辦公、家族駐居之地，塢城本卻並沒有多人馬，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赤忠自東而來，以自家人份直撲百花塢，又迅速佔據橋頭，截斷了與黃河對面的南城之間的聯繫，本來固若金湯的百花塢，竟就此陷落在他的手中。

赤忠站在白虎節堂上，慘白的臉還沒有恢復正常，雖然他已決意與舊主決裂，可是多年來俯首聽命，折勳在他心中的威嚴已牢不可摧，攻舊主府邸，他不免有些心虛怯。

士兵們已控制了整座百花塢，白虎節堂上也經過了一場廝殺，旗牌、兵架倒了一地，士兵們正搬出，扶起旗牌，打掃著節堂。

這裡……以後就屬於我了麼？我將取代折帥，爲保德節度使？

著巨幅的白虎下山圖，赤忠還有一種做夢般的覺。

“大人，大人。”

蕭晨趕到了他邊，小聲喚道。

“哦？”赤忠一個機靈，連忙轉，問道：“怎麼樣，折家上下，可全抓到了？”

蕭晨得意笑道：“嘿嘿，他們今兒白天折二太爺慶壽，已經喝了一遭，晚上是折家族人的聚會，喝的更多，一個個酩酊大醉，哪曉得咱們從天而降，所以也沒費多周折，折家上下一個不，全都抓到了，現在都已投囚車，大人可要見見他們。”

“不不不，本……本不見他們了。”赤忠臉上掠過一片不太引人注意的慚，仔細想想，他又不放心地道：“你確定？折帥和折卿、以及折家上下重要人盡皆抓到了？”

蕭晨道：“末將親自一一覈對的，絕不會錯。”

赤忠頷首道：“唔，那就好，那……本就放心了。”

蕭晨道：“大人，那……末將馬上押運他們上路？”

赤忠皺了皺眉頭道：“王大人爲什麼這麼急，夜深沉，萬一有個什麼差遲，豈不壞了大事，要不然……等到天亮如何？”

蕭晨急道：“那怎麼？咱們手雖快，折家還是放出了烽火，現在營盤嶺、石驛的守軍正向這裡馳援，住在南城的那些高顯要、權貴名流也在集結家將侍衛，試圖殺過河來，任誰也想不到大人您剛一得了百花塢，馬上就把折家上下全部轉移了的，此時把他們運走，最是安全不過，何況還有末將親自押運呢。”

赤忠還是猶豫不決，蕭晨又道：“大人，忠於折家的軍隊爲了把折家滿門救出去，必會不餘力攻打百花塢，雖說此糧草充足，易守難攻，足以支撐到朝廷的援軍趕到，可是那樣一來，咱們的死傷必重。如果把折家的人全都運走，給王繼恩大人，各路援軍一旦知道折家已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必然軍心渙散，再無鬥志，有他們爲人質，大人才能更好的控制府州，咱們也能一些傷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