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端坐龍書案後。展開那封所謂的大夏國使臣送來的立國詔書，仔細地看了起來。盧多遜、張洎、曹彬三人已經看過了這封詔書，對其容瞭如指掌，此刻只是小心地觀察著趙義的神。臣子做了友邦，太尉了皇帝，如此大逆不道，聖上肯答應纔怪。

古語有云：天子一怒，伏百萬，流千里。這位大宋天子，恐怕馬上就要雷霆大發，風雲爲之變了。

“臣本布，起於微末。先帝親征漢國時，臣命於兩軍陣前，危難時刻，攜離民五萬，輾轉千里，駐牧河西。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授河西隴右元帥職，臣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興我蘆州、兵伐銀州，驅逐遼國逆之兵，好於麟府，濟於西域，始有建樹。

未幾，今上再伐漢國，臣於岌岌險境之中盡起銀州之兵勤王。不意，定難軍節度使李睿藐視朝廷，驟然發難，襲我腹背，臣憂心忡忡，歸心似箭，猶待漢國事畢，方始回師。李睿明臣而實王，佞也。臣手掌兵符，誅除惡，一番鏖戰，得取夏州，盡敗李睿諸軍，盡復定難五州之地，我義父鉢，繼承定難之主，始納黨項八氏於麾下。

定難既定，兵甲充足，臣之忠心不敢稍減。遂興師西征，深不，庶竭駑鈍，攘除兇，一舉踏平河西諸州，悉降諸部，兵鋒直指玉門關下，西北淪落兩百年，今日始復漢土，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不意陛下殘閹之讒，塗污潑垢，驟然發難，興兵於麟府，伐臣之忠屬。當是時也，西域于闐乞援於臣。于闐者，向以中原宗屬自居，臣驚聞陛下之舉，豈不如山之傾？然大義所至，不敢悖也！臣以天下爲重，莫敢負先帝隆恩，遂秉先帝志。以貫徹天下爲己任，兵援于闐，恩濟遠，所行所爲，豈有與陛下爲敵之意耶！

惟陛下兵鋒西進，烽火信傳，一意孤行，不教而誅，莫予臣自辨之機。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楊浩一己之，何憚盡忠而伏誅於陛下？奈何河西諸州新復，基未定，黨項、吐蕃、回紇、吐谷渾，皆乃西域諸蠻舛傲不馴之衆也，楊浩若亡，狼煙四起，其衆必散，河西又復陷落矣。

河西諸州諸部，只識臣畏臣，敬臣從臣，臣稱臣則不喜，臣稱帝則是從，令臣忠義兩難，取捨無措，追思先帝，夙夜難眠。先帝雄才大略，素以復河西爲己任，先帝仁慈。素以拯我河西百萬漢人爲己任，臣既命於先帝詔，豈敢不盡大忠大義，而爲一己賢名伏誅於‘莫須有’之罪，將此大好局面毀於一旦，使河西百姓荼毒兵災，使先帝在天之靈不得安寧，使陛下萬世罵名乎？

今臣手握乾符，懸掌西域，大業集於一，山川盛於一時。義旗所至，定難五州，黨項八氏旋踵而歸；號令之下，河西十五州，吐蕃、回紇、吐谷渾等衆莫不從伏，有思於此，方有所定。臣願以一垓之地，革故鼎新,膺於景命，變家爲國, 德被荒遐，威震絕域；使西域雜胡，繼我漢人冠，習我漢人文教，建爲萬乘之邦家。遂以十月十五日。郊壇備禮，爲大夏國文本武興法建禮仁始皇帝，年號天授。

伏大宋國皇帝陛下，親賢臣，遠小人，睿哲人，寬慈及，許以西郊之地，冊爲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歡好。魚來雁往，任傳鄰國之音；地久天長。永鎮邊防之患。至誠瀝肯，仰俟帝諭。”

這立國詔書寫得非常客氣，語氣不乏謙恭，直到最後一段之前，仍是字字句句以臣子自忙居，可那話兒細細品來，卻是綿裡藏針，照楊浩這麼說，討伐麟府二州，兵進河西，這是皇帝了閹人王繼恩的蠱了，而他被迫稱帝，卻是因爲一直念著先帝的願。

這詔書裡，楊浩訴說委曲，自明志向，口口聲聲秉持先帝志，尤其是他自述得知朝廷大軍兵臨城下，仍然分兵援助於闐，更是說的大義凜然，大公無私，把他自己擺到了一個委曲之極的位置。

自唐朝安史之以後，中原已喪失了對西域的主權，唐朝不能繼續對河西實施統治，樑晉漢周也沒有做到，現在他楊浩爲大宋去做了，可家做了些什麼呢？就和那李睿一般，居然尋個由頭，討伐忠臣。他在做什麼，宋國在做什麼？公道自在人心！這一記大耳刮子扇得……。

說來說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宋國好，都是因爲了先帝的願，他反宋正是因爲忠於宋，只不過，他忠的是趙匡胤的宋，反的是他趙義的宋，他會有今日此舉，完全是迫不得已。他是被的，趙炅心中那個炅啊……

一篇洋洋灑灑千餘字的詔書看罷，趙炅把詔書往龍書案上一丟，緩緩擡起頭來，盧多遜三人下意識地躬下去，端起了肩膀，等著趙義咆哮風雷，不想趙義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三人詫然，悄悄擡起頭來向上去，就見趙義雙手扶案，半晌，忽地豁然大笑：“朕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勞國事，今文修武治，天下太平，政績不輸於先帝。唯一憾事，便是朕滅唐、漢、收吳越，一統三國，終不及先帝征服荊湖蜀漢四國之武功，這個楊浩果然忠心，他要送朕一個直追先帝的機會，朕豈能不接他這份赤膽忠心呢？”

趙義霍然站了起來，目一厲，森然道：“召兩府、一院、三司、六部、九卿，齊至紫辰殿議事！”

遼國上京，月華宮，夜已晚，燈如晝。

皇帝年，如今太后秉理國政，這太后的月華宮便也了議論軍機大事的地方。此刻，遼國文武濟濟一堂，正在議論著剛剛發生在西北的一樁大事。

遼國雖早已立國，得了幽雲十六州後漢化的速度也漸趨加快，朝廷制架構大多仿效中原，不過文武們除了正式上朝的日子，在皇帝面前還是比較隨便的，這些大臣們在太后面前俱有座位，談笑說話也沒有太多的顧忌，遠不及宋國朝堂的威武莊嚴。

宮衛軍都指揮使耶律蛤著鬍鬚，幸災樂禍地笑道：“好啊，前幾年，咱們大遼先後出了幾個叛逆，不休，讓那宋國看了笑話，撿了便宜，趁我大遼無暇他顧的機會一舉滅了漢國，嘿嘿，現世報來得快，如今宋國的楊浩也反了，河西十九州，兩三百萬子民吶，宋國這一下可要自顧不暇了。”

蕭綽端坐上首，眼波盈盈一瞟，說道：“諸位卿，還是說回正題。楊浩一統河西，建國稱帝，宋帝惱怒，必然再發大軍討伐西北，楊浩這大夏國皇帝的寶座能不能坐熱乎還兩說著呢。如今，楊浩以大夏皇帝的份遣使來朝，與我國建立邦，並希我朝能予以幫助，不知諸位卿有何看法？”

耶律休哥起道：“太后，河西自立，與我大遼甚是有利，但楊浩自立，便也與南朝撕破了臉皮，南朝有了藉口，必然對河西大舉用兵。河西絕不可落宋廷之手，否則此消彼長，對我大遼非常不利。臣以爲，應當對楊浩儘可能地予以幫助。”

蕭綽聽了大欣然，耶律休哥是的將，甚的倚重，當然希耶律休哥一心爲公，而今耶律休哥能摒棄前嫌，全心全意爲朝廷著想，沒有因爲羅冬兒的事以對楊浩的個人好惡有所判斷，自然打心眼裡歡喜。

不料耶律休哥話風一轉，接著又道：“不過，雖然幫助夏國與我遼國大是有利，我們總不能無端相助，白白損失我大遼將士。臣以爲，僅僅是兩國建立邦是不夠的，夏國應效仿漢國，與我大遼結父子之國，甘爲我大遼附庸，聽我大遼皇帝號令……”

蕭綽一怔，失聲道：“父子之國？”

耶律休哥道：“不錯！楊浩既然稱帝，最大的忌憚，必是宋國的大軍。最大的倚仗，唯一我遼國虎狼，嘿，這世上哪有那樣的便宜事，咱們白白的出兵幫他？用一個兒皇帝的稱號，換取一個帝位，諒他也不會拒絕。”

他轉向衆文武，目中微微出嘲弄之，笑道：“諸位大人，敵人的敵人，就是咱們的朋友，這夏國，咱們還是要幫的。至這夏國對咱們的好，要強過漢國多多，不過嘛，他總得付出些代價不是？要他這位大夏皇帝，向咱們三歲的小皇帝稱一聲父皇，我大遼才揚眉吐氣，你們說是不是？”

殿中文武聽了哈哈大笑，紛紛起鬨道：“不錯，不錯，他想從咱們大遼借兵，就得向咱們皇上稱一聲父皇。”

“父皇？”

他們肯，蕭綽也不肯吶。雖然這一對父子間的關係終究是不能挑明的，可是他們畢竟是真正的父子，要老子向兒子喊一句父皇？就算捨得了楊浩，也捨不得兒子。父子逆倫，是要天打雷劈的。

蕭綽嘆道：“休哥大人，一國新立，一帝新立，便向他國三歲的娃娃稱兒皇帝？你道天下人都像石敬塘一般利令智昏麼？”

蕭綽還沒說完，耶律休哥就笑道：“太后，他既有求於我們，不管所求多，總要付出代價的。”

蕭綽搖頭道：“休哥大人此言差矣，須知那楊浩本是宋人，他在立國詔書上口口聲聲說仍秉承南朝先帝志，迫於今上的欺不得已而自立，如果向我大遼稱兒皇帝，豈非貽人口實？他麾下文武，多有漢國舊臣，當初劉繼元向我大遼稱兒皇帝時，這些臣僚已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

耶律休哥有心折辱楊浩一番，聞言立即道：“他縱不肯，也可藉此挫一挫他的銳氣，繼而提出其他的條件，總不他的使節一到，太后便一概應允了他？”

蕭綽不答，轉向北府宰相、同政事門下平章事室昉，問道：“卿怎麼看？”

室昉沉穩地道：“臣以爲，結兄弟之邦還是父子之國不過是一個虛名，無甚要。”

郭襲雖位高權重，甚太后的重，卻也不願因此得罪了耶律休哥，說到這裡便向他歉意地一笑，說道：“當然，休哥大人所議，那對揚我大遼國威，長我大遼志氣，其實是大有助益的。但是太后所言甚是，楊浩是這個條件是絕不會答應的，如今他要爭取民心士氣，要得一個立國的藉口，就絕不會自掌，向我遼國稱臣，如今他們遣使而來，是有求於我，這就是承認我遼國是上國大國的地位，如果我們提出一個他本不可能答應的條件，既而再做出讓步，豈非了我們遷就於他了？

何況宋國國力強盛，武力強大，乃是我大遼最強大的對手，這幾年來，因爲遼國，大傷元氣，眼看河西漸漸掌握於南朝手中，卻無力與之正面一戰，我們已是非失了先機。如今楊浩據河西而與南朝決裂，這對我大遼來說，是從天而降的大好消息，我們不妨一展大國的雍容大度，不要與之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爭執，雙方締結友邦，這就是大利於我遼國，重挫南朝的好事，再藉此得些實質的利益豈非錦上添花？”

他轉向蕭綽，又躬道：“太后，夏國既有所求，必有所給，他們提出了哪些的條件？”

蕭綽道：“一者：兩國建，互不侵犯，沿邊城池，不得創築城隍，不得派駐重兵；二者：雙方文教傳播，互不阻礙，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藏匿庇護，可互爲引渡；三者，雙方於邊境設置榷場，互市貿易；四者：夏國願向我遼國每年提供鹽六萬石、茶一千石、綢十萬匹，鐵兩萬件，以及陶瓷，均按中原常價易，不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