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南郊

崔翎靜默不語，臉上的表平靜無波。

但心裡卻掀開了驚濤駭浪，驚詫，憤恨，心疼，各種複雜的緒涌上來，讓人憋悶得很。

堂堂一等伯爵府的老爺夫人，竟然淪落到只能吃人家的剩菜冷菜的地步，這是衰亡之兆啊！

安寧伯府的榮華富貴，不長了。

木槿見快要到五房的院子了，便笑著對那個婆子說道，“嬤嬤會說話，討了九姑的喜歡，纔有今兒這賞。”

似笑非笑，“嬤嬤是個聰明人，以後該怎樣做，就不消我多說了吧？”

那婆子笑得諂，“老奴曉得，曉得的。”

九姑出手闊綽，隨隨便便就賞了三兩銀子的鉅款，足足抵得上半年多的工錢，這樣的意外之財，不是人人都有福分得的。

也是運氣好，諸多引路的婆子中唯獨有眼力見，往九姑那湊了過去。

至於以後嘛，這位木槿姑娘說得清楚明白，只要下回九姑來時再像今日這樣將府裡的那些事都說一遍，自然還會有賞。

這是要做九姑的眼睛。

反正本來就樂意去打聽這些家長裡短，如今毫不費力一說，就能得那麼多銀子，若以後還有這樣的好事，當然無所不說。

言談間，已到了五房的院子門口。

崔翎進去的時候，安氏正坐在崔楷榻前小聲地泣，“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崔楷大病初安。神是好一些了。可臉還是很差。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頗有些自責地說道，“都怪我不好，看這病將你的私房銀子都掏空了，如今家裡這樣景況，就是想像人家那樣闊綽也不能。”

府裡沒有人管事，針線房浣坊大廚房的僕役們都消極怠工，再加上府裡已經好久沒有爽快地發過例銀，這些僕役大有罷工之勢。

想要讓他們幹活？行。不過得拿錢來。

這就是如今混的安寧伯府的現狀。

五房本來就是最窮的，崔楷一直都領著閒差，進項不多，後來病了更是連衙門都不去了，整日閒著不說，看病也花了不錢。

正經是世子夫人請了來的太醫看的，那藥費診金自然算公中出。

可安氏見那些藥吃了都不見好，也沒有聽信那些所謂的民間偏方，珍貴的藥材沒有用，這些都得花不錢。

自己庶出。嫁妝銀並不如人家厚，這些年來。崔楷也沒有別的營生，孩子們面上也花了不。

如今崔楷前些日子一鬧，囊中，就沒有剩幾個錢了。

所以，浣坊也好，針線房也罷，大廚房那就更不用說了，打點的不夠那些僕役誰理？

服是給洗了，可送回來的時候該髒的地方還是髒的。

該放的新是下來了，但大的大，小的小，總沒有一件是合的，若是他們送回去換，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又送來的，仍然是不合適的。

至於大廚房那，就更苦了。

那些廚房上的人總是著給銀子多的菜做，到五房的時候，基本上都已經過了飯點，有時候是菜涼了飯還是熱的，有時候菜倒是熱了，可飯涼了。

總沒有一頓吃上熱乎的。

安氏自己倒還好，也不是吃不得苦的。

崔楷這裡還不能進這些食，仍然是用藥和粥養著，倒也不怕。

可幾個孩子都在長的時候，不得這樣的苦，從前也算是生慣養長大的，如今安寧伯府還沒有散呢，卻過上了這樣的苦日子。

安氏是在替孩子們委屈。

崔翎在門口駐足微久，想了想還是人傳了才進去。

安氏見崔翎來了，忙不迭抹淚，還裝出一副笑容來，“九姑來了？我看二嫂三嫂們都說家裡，不已經出嫁了的姑娘回來，便也央跑的婆子去袁家送了信。”

微微頓了一頓，倒是有了幾分好奇，“姑怎麼還是來的？”

崔翎笑著說道，“我就是好些日子沒有看到父親了，想來看看他。”

聽了安氏這話，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那些跑的婆子這幾日蹬鼻子上了臉，狗眼裡都不把五房的話放在心上了，所以其他的姑們那都有人傳了話，唯獨這裡就沒有人上門。

也幸虧這裡沒有人來傳話，否則若是今兒不來，豈不是會錯過這場好戲？

莫說盛朝開國之後數百年來，就是古往今來，也萬沒有好端端的伯府老爺連口熱飯都不給吃，還要看奴才臉的事。

那些人雖然也是因爲伯府拖欠工錢才惹的事，究其原因，還是伯府的錯，可這些人柿子專挑的，不去找世子夫人麻煩，不去跟長房理論，盡欺負五房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人。

這簡直太令人氣憤了。

崔翎和五郎和崔楷行了禮，略寒暄了幾句，問了一下病。

崔楷笑著說道，“唐太醫的藥果然管用，如今已經在喝第七劑了。他除夕那日還曾來過一回，說是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接下來就只要好好靜養了。”

他來來回回沒有看到兩個孩子，略有幾分憾地說道，“下回來可要帶上珂兒和怡兒，我好久都沒有見著他們了。”

崔翎笑著點頭，“昨兒半夜裡下了一場雪，晨起雖然化了大半，但路上還是有些。老太君不放心，外面又冷，兩個孩子便沒有來。”

頓了頓，“等下回吧，等下回父親好了，我兩個孩子跟您一塊兒住兩天。”

崔楷撇頭說道。“你這孩子。又胡說。伯府如今這樣，我這裡又什麼都沒有，哪能兩個孩子過來玩？”

他小聲地嘀咕，“我倒是想，你弟弟妹妹也念叨過好幾回了，他們還沒有見過小外甥和小外甥呢。”

崔翎目一，半晌笑著說道，“我可沒有胡說。”

略沉片刻。接著試探地問道，“父親這子需要靜養，我看在伯府是不能夠的，伯府如今這糟糟的樣子，看了人糟心，哪裡靜得下來。不如，不如父親去外面的莊子住一陣吧？”

就算是要分家，那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辦的事。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將崔楷和安氏，還有三個弟弟妹妹們從這裡搬出去。

原本袁家的東山別莊倒是個好地方。前些日子他們剛去過，莊子都是收拾過的。乾乾淨淨，也有地暖，暖和安靜，是個休養的好地方。

可是，這畢竟是袁家的產業。

盛朝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大多都有些傲氣和骨氣。

崔楷這個老岳父，一定不會願意去婿家的莊子休養，還是拖家帶口的去。

這若是傳了出去，可要別人怎樣看待他？

所以，崔翎索便不提這一茬了。

想了想問道，“父親，小時候您常帶我去的那個農莊，您還記得嗎？若是您肯，這幾日就收拾收拾，等過了正月十五，我就接您過去，您看如何？”

在三歲之前，母親羅氏還活著的時候，記得一家三口就時常去那個農莊。

莊子不大，在南郊，周圍都是農田。

到了夏天的晚上，總要伴著蟬鳴和蛙聲一起睡，雖然吵，可聽著卻那樣安心，這是自然的味道。

冬天倒是沒有去過，也不知道那裡防寒措施做得怎麼樣。

但崔翎想，大概是無礙的，今日纔不過初二，到十六，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只要肯出得起銀子修繕，別說換幾個暖簾，就是砌一座熱炕也。

到時候再多燒幾個炭爐，過一個暖洋洋的冬天，還是不問題的。

崔楷聽了這話，臉上出了遐思。

良久，他苦笑著說道，“翎兒，虧你倒還記得……”

他以爲三歲的孩子，哪裡還有什麼記憶，可崔翎卻清楚明白地告訴他，還記得去南郊莊園的往事呢。

那麼，是不是也意味著，那孩子也記得母親過世的事？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便有莫名的緒涌上來，崔楷覺得口有些疼。

他訕訕地說道，“那莊子是你母親的陪嫁，當初你出閣時，我已經將它給了你。”

言下之意，這已經是兒的產業了，他不好再跟著過去。

崔翎卻笑道，“就算那莊子是給我的，難道我這個做兒的，就不能請父親過去小住一陣子？”

轉頭對著安氏說道，“那農莊裡不僅有池塘，還有秋千架，弟弟妹妹們一定會喜歡的。”

安氏心裡曉得，崔翎一定是在外頭聽說了什麼，纔會急著想要讓他們離開崔家。

對於這份心意，很激，可又覺得有些拘謹。

不論如何，那總歸是先頭夫人的陪嫁莊子，如今又給了崔翎。

三個孩子若是過去玩兒，那自然名正言順，可跟著崔楷過去住，又算是什麼？

雖然並不違背禮法規制，可若是人知道了，背地裡肯定是要說閒言碎語的。

不過，比起那幾句不痛不的閒話，安氏現在更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個安寧伯府。

吃得不好，穿得不好，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厭惡的是，長房和二房的人還總時不時地要過來吵嚷找麻煩，這簡直太影響人休息了。

所以，儘管崔楷十分爲難，但安氏卻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去，九姑，我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