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個位置上變得愈發昏聵，自私，用這一切來報複他故去的，一直在迫他的母妃，也是在報複命運的不公。

看著如今的他，東方淩雲唯有歎惋。

“王敗寇，你要殺我，便殺吧。”韓英靠在牆邊，幹脆地放棄了一切。

東方淩雲淡淡地看著他，目不帶一溫度，冷得像是深秋的寒霜，他說：“韓英，你想死嗎？”

韓英默笑：“我現在和死了又有什麽分別？”

東方淩雲凝視他須臾，轉過，一步一步走出了天牢。

翌日，獄卒送來一些飯菜酒水，那些菜肴皆是山珍海味，唯有那壺酒旁，多了一杯用夜杯裝的酒。

“國君陛下有旨，韓國已亡，念及舊友誼，可留韓國國君一全，此酒乃上品酒，你用完飯菜後，便服下吧。”傳令的獄卒宣讀了東方淩雲的口諭。

韓英看了看那些佳肴，又看了看那杯酒，忽然就笑了，越是笑越是止不住，到後來更像是發瘋的狂笑。

“好好好！吃飽喝足，也好上路，此生也沒什麽憾了！”說罷，他撕下一隻吃了起來，毫不顧平素的形象，肆意灑，倒更像那個真實的韓英。

獄卒就在一旁看著他吃完這些珍饈味，最後，他端起來那杯酒，敬向天地：“我韓英此生愧對了太多人，隻希來生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不要再愧對自己活一回！”

他舉杯一飲而盡。

他喝下酒後，那獄卒也完了自己的任務，收拾好碗碟退下。

韓英坐在牆邊，靜靜地等待著死亡來臨，他這一生，活得像個笑話，不能按自己的意願做事，不能為自己希的那個人，委實無趣。如今最令他懷的，是他出使暗夜的那段歲月，他在帝都城與翰林院的學正，與暗夜的清流子弟一起探討詩詞，詩作對，瀟灑恣意，偶爾策馬城郊，折梅枝頭，晴空正藍。

那段時可真是……好啊。

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睡意襲來，令他的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他放棄了抵抗，緩緩合上了雙眼。

睡吧，睡著了，就能一直活在夢裏了……

清冷的月從屋頂的隙中投天牢，照在他華的衫上，照在他漸漸蒼白下去的臉上，許是他平日裏做了太多令人失的事，以至於人們漸漸地就忘了從前的他，忘了那個意氣風發，活得輕鬆自在的人。

月微涼，時間流逝，黎明悄然而至。

天微亮的時候，韓國都城的一扇側門打開了半扇，一輛樸素的馬車在這個寂靜的清晨離開了城中。

韓英蘇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顛簸得很，昏過去前那種劇痛已經褪去，他隻是覺頭還有些昏沉。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喝下了毒酒，覺到了死亡的到來，為何現在還活著？他支起子，打量著周圍，馬車的座位上擺著一隻青布包袱，包袱裏是一些銀兩，還有一封信。

他有些茫然，掀開簾子一角，周圍的景致漸漸變得陌生，看樣子他已經離開韓國地界了。給他駕車的是個聾啞的年，估計問他他也答不上來。

無奈之下，他隻能拆開了信。

信上的字跡下筆力道十足，力紙背，足以看出留信之人的功底。都說字如其人，他看到這字便猜出了寫信之人是誰。

信上隻有兩句話。

第一句是“閑雲野鶴，山野小人，比肩雲濤，萬裏山河一目間，不求琳瑯娟秀，但求一世安。”

這是他的“清韻賦”中的一句。

另一句是——“韓國亡，韓英死。”

他的確已經“死過一次”，這世上再也沒有韓國國君韓英了，從此以後，他是誰，會走上什麽樣的路都沒有幹係，他無名無姓，得以率而活。

韓英握了紙張，不由得淚灑襟。

……

大梁。

這些日子，赫連燕北和慕雲，韓武商談著如何離間長齊和北晉兩國，當年嫁到北晉不到一年便死去的長齊瑾玉公主為了他們的突破口。當年瑾玉公主嫁往北晉為妃，不足十五歲，真真是花兒一般的年紀，若不是當年的長齊在長門峽一戰中敗給了北晉，怎麽可能將這如花似玉的公主送去和親？

對於那位瑾玉公主的事，赫連燕北知道的並不是很清楚，當年瑾玉公主出嫁，他才不過稚之齡，隻是聽人說起過，北晉死了一位妃子，是來自長齊的公主。

而慕雲和韓武對於這件事，那時候也不過是當做茶餘飯後的一筆談資，若不是聽聞長齊那邊一度想要徹查公主之死卻又無果，他們這些邊關將士對這件事也不會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想利用十多年前一位長齊公主之死來離間兩國，但我們都對此事的來龍去脈不甚了解，如何做才好？”慕雲倍疑。

赫連燕北道：“其實提出這個建議的人並非孤，而是另有其人。”

韓武略驚訝：“誰？”

“他現在不便現，請二位暫且在這太子府的書房中等候，夜深之後，他自會前來。”赫連燕北道。

那人以此事為籌碼前來尋他的時候，他也覺得訝異，但又不得不信他。他說過，他再一次出現在太子府的時候，定會拿來他想要的東西，而昨日，他說了，今夜辰時，登門拜訪，他們現在要做的，便是靜靜等待他帶來的答案。

夜漸漸深了，連太子府的下人都有了困意，太子的書房卻始終點著燈。

辰時悄然而至，太子府西苑的偏門被扣響，赫連燕北的心腹早已守在門，三重兩輕的敲門暗號之後，他便打開了一扇偏門。重更甚的秋夜中，立著一人，此人披著一件黑鬥篷，鬥篷下出繡著水波暗紋的一角衫，鬥篷遮掩下，那人鼻梁英，薄抿。

太子心腹立刻請他進來，帶著他靜靜穿過抄手遊廊，短橋小亭，到了書房門前，低聲稟報：“殿下，人來了。”

“請進。”門傳來赫連燕北清朗的聲音。

門被推開，那人邁步進屋後，門又立即被關上。

“這位是……”韓武有些茫然地瞧著那人。

赫連燕北看了那人一眼，示意他可以去鬥篷。

那人解了鬥篷帶子，鬥篷落地，出一張清雅似仙的容，真真是玉一般的人，遠遠瞧上一眼，都覺得是奢侈了。

韓武和慕雲出了驚愕的神，原因是眼前的人他們在麵見梁王赫連濯的時候就在場，國師樓朔，梁王與他似乎還有著不可言說的微妙關係。

“國師既然來了，就請坐吧。”赫連燕北道。

樓朔點點頭，在一旁坐下：“殿下久等了。”

“太子殿下，您所說的人就是國師？”慕雲錯愕地看著他。

“給孤這個建議的正是樓國師。”赫連燕北道，繼而看向樓朔，“國師，不知孤要的東西，你帶來了嗎？”

樓朔微微一笑，從懷中取了一包東西出來，遞上去：“殿下請過目，東西我都帶來了。”

赫連燕北拆了那包東西，裏麵放了一支異常巧的蝴蝶簪子，為何說是異常巧，是因為通常市麵上買的蝴蝶款式的簪子都是金銀打造，玉珠綴飾，而這支蝴蝶簪子卻是由一整塊稀有的紫檀玉打造，且不說其雕工何等，紫檀玉極其稀有，便是打造玉簪大小的一整塊都極為難得。

和玉簪放在一的，還有一封泛黃的書信，信封上用簪花小楷寫著四個字。

阿朔親啟。

這信，顯然是寫給樓朔的。

赫連燕北看了他一眼：“請國師明示，此何意？”

看向那支紫檀玉蝴蝶簪的時候，樓朔眼中閃過一抹傷之：“不瞞殿下，當年收養我的道法世家確實是名滿七國，長齊國君曾送一位公主前來學習禮法教養，那便是瑾玉公主齊明月，而在下，恰好與瑾玉公主走得近些，這支玉簪，是我親手雕給的親之禮。”

當年的道法世家，還沒有走上沒落的道路，正是鼎盛時期，可以說七國的天下，至有一半的疆土上，分布著道法世家的產業，他們傳經論道，高於世俗，卻又不離世俗，道法世家的學子進各國場的人才棟梁比比皆是。

而樓朔就在這樣譽滿七國的大世家中長，每日在世家部學堂中鑽研道法，按照養父母所期的樣子長大，直到他十二歲那年，道法世家的家主親自帶著一個小丫頭走進了學堂，對他說：“阿朔，這是長齊國君之，瑾玉公主，今後便與你一學習，你要多關照些。”

年僅十二歲的樓朔放下筆站起來，作揖行禮應下，瞥了齊明月一眼，比他小了三歲的小公主穿著一櫻繡雪青蝴蝶的的裳，巧的五，一雙大眼睛帶著純真而充滿好奇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眉間的三葉花鈿明得像快要燒起來的烈火，在他心上狠狠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