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已是深秋, 路邊的銀杏落了滿地金黃。

駱敬之看完今天最后一個門診病患，疲累地了鼻梁。

以前坐一天門診, 或者做完一臺大手, 會有陡然輕松的覺，現在連這種輕松都沒有了, 只覺得累。

他機械地洗手、消毒、下白大褂換上自己的風，拎起包往外走的時候, 在診室外差點撞到人。

“小心……”他扶了對方一把，鼻端嗅到悉的氣息，心頭微微一跳, “長安？”

面前的人的確是殷長安, 靠在另外一個人懷里，穩住, 一邊朝他笑，一邊急急忙忙地翻看手里拎著的紙袋：“敬之……啊, 還好還好，東西沒壞, 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暖暖的笑意, 像夏日海邊吹來的風。駱敬之看著，一時挪不開眼。

旁的人戴黑棒球帽，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他的視線——是左時。

心頭升騰的暖意仿佛被冷水澆滅, 駱敬之握側的手, 說不出話來。

左時看他一眼, 又低頭蹭了蹭長安的發頂，低聲道：“我去給你買瓶水。”

長安點頭，他走開了，才手在駱敬之眼前晃了晃，笑道：“你下班啦？”

你下班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以前每天都從這里聽到，現在仿佛就是他的生活拼圖里掉的那一塊。

“嗯。”他點頭，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天，在家睡了兩天，到現在還有點困。”倒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迷迷糊糊的，所以剛剛才會撞到他，有點不好意思。

但盡管這樣，神頭還是很足，比當時離開去旅行時好多了。好像曬黑了一些，卻顯得健康，兩頰飽滿，不再是消瘦憔悴的模樣；頭發似乎也長長了，編了個辮子斜斜地從一側肩膀垂下來，穿一條寬松的背帶配襯衫，外面套了馬海的開衫，很青春可的裝扮，卻又多了些嫵的人味。

變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很難講這種不一樣是不是因為另一個人，但駱敬之心里已經有說不上來的空落。

“聽你媽媽說你們去了西，那里好玩嗎？”

“好玩。”提到亞馬遜經歷的一切長安眼里就充滿了彩，把手里的紙袋舉高遞給他，“喏，這是給你帶的禮，有我親手摘的咖啡豆，烘焙好了，你可以拿來沖式。還有兩瓶酒，他們都說好喝，是特產來著，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記得他跟閔婕一樣，也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酒，大多是大小酒莊出產的紅白葡萄酒。的小店還在的時候，他還會把喜歡的酒存在那里，有時取出來跟朋友一起小酌。

“我很喜歡，謝謝你。”他接過紙袋，“其實你不用特地帶禮給我。”

“不，我跟你說好的，要帶禮的。”

“可我送你的東西，你都沒有收。”

“噢，那個……”想起那些涂書和彩鉛筆，赧然地笑了笑，“你給我買過很多東西了，而且……左時會不高興。”

為丈夫的時候，他給買過什麼，他真的想不起來了。而這里，他聽到話里的重點，心驀地一沉：“你跟左時……你們在一起了？”

長安臉微紅：“嗯。”

駱敬之自嘲地笑笑，這時候他該說什麼？祝福，還是像以前那樣，警告離危險人遠一點？

左時真的還危險嗎？以前他懷著目的接近長安，然而殷奉良死后他毅然決然地離開，就是放棄報復了，他們都知道。何況在國外那麼久，長安媽媽也在，如果連也放心將長安給左時，那是不是就意味著一切已是定局了？

長安跟他面對面站著，忽然想起什麼，從包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放進他的紙袋里：“這個是給高醫生的禮，麻煩你帶給吧。”

高薇……駱敬之試圖解釋：“長安，我跟沒有……”

“算了。”他有點氣餒，突然不想解釋了，收下東西，問，“怎麼跑到醫院來了，就為給我送禮？”

長安搖搖頭：“我生病了，來看病。”

他蹙眉：“你病了？什麼病？”

“我這里，好像長了一個腫塊。”了自己的口，出憂慮的神，很快又換作樂觀的笑，“不過是很小的一塊，左時說一定不會有事的。”

如果連自己都得到，那也不會是很小一塊了。駱敬之臉嚴肅起來：“他不是醫生，沒有資格做任何判斷。長安，你之前看過醫生了嗎？有沒有什麼說法？”

搖頭：“我掛了王主任的號，等把前面的病人看完，就到我了。”

駱敬之看到手里的掛號單，扭頭看了一眼隔壁診室的王主任，看起來還有兩三個病人才到。

南城一院很多科室都是全省最好的，選擇到這里來看診，卻略過他，找了別人。

駱敬之深吸口氣，對說：“長安，讓我幫你檢查，很快就會有結果。”

說這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很有迫，畢竟這是他的專業，是他最有自信的領域，最重要的是他擔心的病。

“不用了，敬之，我……”

“我們不需要，謝謝。”

長安還想用比較委婉的說法拒絕他的好意，左時就回來了，沒有任何余地地一口回絕。

駱敬之道：“生病的人不是你，你有什麼資格拒絕？”

“如果是我生病，說什麼我也不會到你工作的醫院來。”左時把擰開的礦泉水遞給長安，“但我尊重長安，這里是爸媽工作過的醫院，到這里來看病沒那麼害怕。就算這樣，也不意味著就要做你的病人，這里優秀的醫生這麼多，要確診一個上的腫塊并不難。”

駱敬之看向長安：“長安，你怎麼說？”

“我……”握手里的礦泉水瓶，看了左時一眼，有些抱歉地說，“敬之，我請王主任看就好了，很快就到我了。你不是下班了嗎？我不想再麻煩你了。”

究竟是不想麻煩他，還是不再信任他呢？駱敬之看著偎在左時懷里小鳥依人的樣子，口竟然火灼似的疼。

他點頭，盡可能地維持自己的驕傲，對說：“好，那有什麼問題再聯系我。”

“嗯。”

長安仍是懵懵懂懂的樣子，而左時的臉上看不出得意之類的任何表，不管他說什麼，對他們來說大概也不過是一個無關要的人罷了。

…

夜幕深沉，駱敬之坐在公寓里用來分隔飯廳和廚房的小吧臺邊喝酒。

高薇看著他仰頭喝杯子里最后一滴酒，笑了笑：“明天周末，還以為今天你我來會聊點開心的事，怎麼只是讓我來看你喝酒嗎？”

駱敬之抓過酒瓶給玻璃杯里加滿酒，然后把桌上的小方盒往跟前又推了推：“長安帶給你的禮。”

笑了笑，打開盒子，把那個小小的墜子拿在手里：“紅碧璽，富家就是出手大方。可惜這這麼俗艷，我戴不出去。”

駱敬之垂著頭，呼吸聲有點，抬眼看：“是一點心意。”

“是嗎？那又怎麼樣，我不喜歡。”

“旅行的時候，喜歡給所有得出名來的人帶禮，真是個傻瓜……”他喃喃自語地說著，似乎并不指誰會聽進去。

高薇冷冷地看著他：“是傻瓜，還是你是傻瓜？”

他笑了笑：“對，我也是傻瓜。”

奪下他手里的酒杯：“別喝了，想就去找，要不就好好看著我。我今晚留下來，保證你不會再想了。”

駱敬之好半晌都沒吭聲。他沒有想，殷長安……他怎麼可能會想殷長安，不可能的。

他們離婚分開后，他甚至都沒有夢到過，一次都沒有。

可眼前的高薇高挑窈窕，剪利落的短發，穿深v領的深長搭花紋雅致的開司米披肩，是一貫的風格，卻怎麼都無法跟他腦海里的那個人影重合在一起。

那人小，隨，頭發長長的，額前發際有個可的桃子尖尖……

他沒有想殷長安，可是為什麼，腦海里卻總是浮現的影子？是因為今天突然出現嗎？還是因為擔心的病？

他頭疼裂，朝高薇擺手道：“你早點回去吧，我明天也還要值班。”

如果不是因為時間太晚了，他甚至想打給王主任問問，今天長安的檢查結果到底怎麼樣。

高薇諷笑：“駱敬之，我倒想看看，你還能為自己找多借口。”

他是不是以為死守不往前走，就能換來一段起死回生？

忿忿地挽起包離開，駱敬之也沒有追出來。

路過門口的垃圾桶時，將那個碧璽的吊墜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