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敘一怔。

九裡，九裡。

周瑛在等他。

他只需要走九裡，便能見到他。

賀蘭璧邊跟著的心腹太監走了以後突然又跑了回來，跪地給他磕了個頭，急道：“大人，您曾救過奴才的命，奴才冒死說一句，您就聽了太后娘娘的話，走吧，再不走，您就真的活不了。聖上已經決意要殺您！”

當今聖上，周琮，曾因要不要死李敘，跟太后起過爭執。李敘先帝的流言到都是，加上他的惡名，周琮早就對他深惡痛絕。

他覺得實在嘲諷，聖上已經起了殺心，李敘卻還想著為了他的江山穩固獻出自己，他著急地四下看了一眼，見有侍衛進來，爬起來趕就跑了。

隻留下李敘愣在當地。

隨即便笑了一聲，笑容轉瞬又逝，只剩下一張沒有表的臉。

一輛馬車在深夜緩緩駛出皇宮，賀蘭璧站在城樓上，看著馬車駛出宮門。

趕車的長安有些張和興地說：“大人，咱們出宮了！”

李敘挑起簾子，朝後頭看了一眼，夜裡看，那皇宮高牆格外肅穆威嚴。

長安欣喜地說：“我都嚇壞了，沒想到太后和聖上竟然放咱們出來了，您看到車子裡的食盒了麼，那都是聖上專門讓我給您帶的您最喜歡吃的栗子糕，還給您準備了好多吃食。這天牢裡的夥食，肯定差的很，您這些天都沒吃好吧？您要是覺得，就吃一些。”

李敘 看著那一盤子酒佳肴，還有他最的栗子糕。

長安也很，說：“您的苦心，聖上都記著呢，別看他年紀小，什麼都懂。他也是在您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天微亮的時候，馬車到了郊外，長安掀著簾子探頭看：“天下傷心，勞勞送客亭，前頭就是大名鼎鼎的勞勞亭了！”

“停車。”李敘忽然說。

長安愣了一下，馬車便停了下來，李敘坐在馬車裡，靜靜地坐了好一會。

長達將近半分鍾的靜默，沒有半分表，然後便挑開簾子，朝勞勞亭的方向看去。

勞勞亭，建在河岸邊，從京城往西走，大半都要路過這裡，便了送別之地。如今隔著樹林和一條河，約約看到一個頎長的影。

那人是周瑛。

是周瑛。

十多年沒有見過的周瑛。

這一次，沒有人騙他，周瑛的確還活著。

活著，很好，能不死，就要好好活著。

馬車朝著來時的方向折了回去，就在一條林間小路上，被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攔住了去路。

“別怕。”李敘輕聲安長安，然後從馬車上下來。

城門口，第一縷升起來的時候，一匹高頭大馬突然瘋了一樣地闖到了街道上，出城的路人紛紛驚呼避讓到一邊，只見那馬上套著跟繩子，繩子後頭拖著一個人。

那人頭髮全白，滿汙，在青石路上留下一道痕，像是個死人。

人群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就見一個十幾歲的，極瘦弱的年哀嚎著在後頭追。

深宮大，賀蘭璧赤著腳，頭髮散地奔跑在宮廷的長廊上，腳踩在木地板上咚咚作響，一直跑到了皇帝的寢殿，周琮猛地起，賀蘭璧“啪”地一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周琮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起來，抹了一下角的，十幾歲的小孩子，眼神卻極戾。

繩子斷了，瘋馬已經不知所蹤，唯有一個渾是的年輕男人躺在路上，幾個路人圍觀過來看，他的袍都爛了，面目雖然都是汙，眉眼依然能看出是個極好看的男人，他的微微張了一下，嚇得圍觀的人立即退到了一邊。

一個嗓子都喊啞的年突然衝了出來，哭著了自己的外袍將李敘蓋住。他將李敘抱起來，哭著手去抹李敘滿是汙的臉，卻將他的臉抹的更髒，幾乎辨不出本來面目了。

“誰來幫幫我……”長安聲音微弱，試了幾次，都沒能把李敘背起來，他覺得李敘就要死了。

他哭著看向圍觀的人：“你們誰來幫幫我，求求你們了。”

人群裡忽然走出一個青年男子來，那人留著青胡茬，眉目卻極英俊清明，長安一把抓住他：“求求你幫幫我，我家大人還有氣，你救救他吧。”

那人倒是仁善，不由分說便將李敘背了起來。

李敘在奄奄一息之間，眼睛微微睜開，照著他的臉，睫上也是汙，背著他的那個人的臉，約約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他了，似微笑，一片靜謐之中，長長地一聲呼吸出來，便再也沒有聲息，隻一滴眼淚掉落下來。

那青年男子將李敘放到牛車上，探了探他的鼻息，看了長安一眼，搖搖頭。

長安大哭。

他從小便跟著李敘，最知道李敘的心願了。

想害李敘的人那麼多，只怕那些人知道，便連首都不會留，李敘的仇家太多了，就像那些捅了李敘那麼多刀子的人。

他要讓這些人都找不到李敘的首，他要將他埋在最的地方。

還好那個好心人，幫著他挖了坑，陪他一起將李敘埋了。

聲名顯赫的李千歲，死了連張草席都沒有。

長安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然後挖了一株野薔薇，種在了李敘的墳上。

“謝謝恩公了。”長安說。

“我不能送你進城了，我在這等人。”那男子說。

聲音也是極好聽的，穿的雖然是布裳，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貴氣。

長安給那人磕了一個頭。

“你家大人是誰，你也不報，也不立碑。”

長安搖搖頭。

他要回京城去。他是個小太監，除了皇宮，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如果他有運氣，他以後一步一步往上爬，說不定也能為很厲害的人，他要為李敘立碑，上香火。

他走遠了，回頭看，見他的恩公從包袱裡拿出一套服來，將沾有汙的服換了。

他肯定是在等很重要的人。

長安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和一塊玉佩來。

他還是認得些許字的，信封上沒寫名字，他也不知道要給誰去，他就將信拆開，只見信上面只有幾個字，寫道：“來世今生，總會見你。”

他跟了李敘這麼多年，李敘邊的侍都跟著升了，就他沒有，李敘從來不提拔他，也不讓他乾事，可他知道，李敘很疼他。

他覺得好傷心，他的大人，到底沒能見上他想見的人。

音樂響了起來，李敘的生平在熒幕上一一閃現，初現時的清純人，訣別時的撕心裂肺，李千歲時期的張揚冷酷。濃墨重彩的一生過後，唯有薔薇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