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四更,打更人提著銅鑼行走在凌晨的街巷,天氣冷,無星無月,狂風從空的街道肆無忌憚地掠過,正是人們所說的月黑風高殺人夜。
打更人敲響銅鑼,扯著嗓子正要報時,忽然聽到踏踏的馬蹄聲響由遠及近而來,聽靜至有上百匹馬,踩得地面都在震。
大半夜的,哪來的人馬,這是要干什麼?
打更人警惕向前方,還沒想好要不要敲鑼示警,馬蹄聲已經到了近前,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半條街,一支殺氣騰騰的隊伍出現在他的視線。
所有人都穿黑披猩紅斗篷,手持火把腰佩彎刀,打頭一人姿拔,面罩寒霜,騎一匹棗紅高頭大馬,仿佛從天而降的天神,容俊,威風凜凜。
松油火把被風吹得烈烈作響,打更人借著火終于認出來人是誰,撲通一下跪在道邊,低著頭屏息凝氣,一不敢。
人馬并沒有因為突然出現的打更人而停頓,轉瞬間便從他旁呼嘯而過,卷起的沙塵像冰碴子打在他臉上,連空氣中都帶著殺氣。
隊伍很快遠去,街道變得比之前更加黑暗,打更人撐著地哆哆嗦嗦站起,抹了一把臉。
天老爺,這是犯了多大的罪,能讓東廠用這麼大的陣仗?
瞧這架勢,不是抄家就是滅門呀!
看來當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當個苦哈哈的打更人也好,命賤,沒人惦記。
一行人穿過幾條黑暗的長街,很快便來到了宋府門前。
江瀲勒住韁繩,抬手停了隊伍,沉聲命令春去門。
春跳下馬,大步來到門前,一手握腰刀,一手用力砸門:“開門,快開門!”
巨大的響不僅驚醒了門房,也驚了府邸四周的暗衛,消息迅速向后院傳遞,弓箭也在無聲無息中搭上弦,烏漆漆的箭頭對準了門外的人馬。
門房沒有聽話開門,隔著門詢問是誰。
春道:“督公大人聽聞首輔大人病重,特來探,還不快出來迎接。”
門房隔著門往外看,心說這麼大陣仗,到底來探病還是來抄家?
“督公大人有心了,且容小的去通稟一聲,再來回話。”
“快去快回,晚了我們就自己進去了。”春說道。
自己進去?
自己怎麼進?
破門而嗎?
門房慌忙應聲是,腳步生風地跑去報信。
春回到江瀲馬前:“干爹稍等,門房去報信了。”
江瀲端坐馬上,向四張,冷冷道:“哪里用他報信,只怕咱們還沒靠近,信就已經送進去了。”
春自然也知道,門房不過是在拖延時間,但這里是當朝首輔的家,他們也不能闖,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
過了一會兒,門房帶著管家一起回來,將大門打開,請江瀲進去。
“我家大人說,我們府上地方小,容不下太多人,所以,請督公大人帶兩個隨從進去相見便可。”管家恭恭敬敬地說道。
“那可不行。”春呵斥道,“我們這些弟兄大半夜的來探首輔大人,難道要他們在外面喝西北風嗎?”
管家哈著腰一臉為難:“這是家主的吩咐,小的不敢不從,督公大人非要讓人全都進去,那就只能從小的上踩過去了。”
他看似畢恭畢敬,實則態度強,沒有毫退讓的意思。
江瀲心里明白,這門房并不是普通的門房,管家也不是普通的管家,兩人都是絕頂的高手。
倘若他非要闖,且不說這兩個高手,是埋伏在暗的弓箭手,就能在頃刻間把他們刺猬。
他住還要繼續發飆的春,翻下馬。
“既然是首輔大人的要求,咱家自當客隨主便。”他笑著說道,隨手點了隊伍中的兩個廠衛,帶著他們一起踏上臺階,“兩個隨從,再加上我干兒子,不能再了。”
管家看看那兩個廠衛,又看看春,沒說什麼,抬手作請。
多一個人能翻起什麼大浪,他們府里的暗衛也不是吃素的。
管家領著江瀲四人去見宋憫,門房又把門從里面上。
夏和其他人在門外等候,雖然知道干爹帶進去的兩個廠衛其實是冬和沈決,還是忍不住為他們擔心。
“所有人都打起神,只要一看到信號,立刻隨我沖進去。”他握手中的彎刀下達命令。
眾人齊齊抱拳應是。
江瀲跟隨大管事一路來到宋憫的住,把沈決和冬留在門外,帶著春進了臥房。
“大人,督公大人來了。”
管家走到床前彎腰稟報,宋憫靠在床頭慢慢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看向江瀲:“督公大人深夜前來,我子不便,未能遠迎,失禮了。”
說罷吩咐守在邊的隨從:“長河,給督公大人看座。”
長河?
春飛快地和江瀲對視一眼。
長河不是被干爹大卸八塊喂狗了嗎,怎麼又來一個長河?
江瀲神漠然地在長河搬來的椅子上坐下:“首輔大人真是念舊。”
“不如新,人不如故,難道督公大人不念舊嗎?”宋憫面慘白,聲音微弱。
“咱家沒舊人,舊人都死了。”江瀲道,“還是說說首輔大人的傷吧,咱家聽說你被人刺傷,差點一命嗚呼,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膽,要不要咱家幫你把人抓起來,帶回東廠好好審一審?”
“不勞督公大人費心,一個不聽話的婢而已,我已經置完了。”宋憫毫沒有因為他的消息靈通而到驚訝,微微搖頭婉拒他的好意。
“婢呀?”江瀲輕挑眉梢,“莫非是首輔大人大發,想對人家圖謀不軌,不知得沒得手呀?”
他口中說著罵人的話,臉上卻笑盈盈如春風拂面,仿佛在聊一個讓人非常愉快的話題。
“你怎麼說話呢?”長河忍不住質問他。
江瀲斜睨他,瞳孔微一收,突然沖他揚了下手。
一道寒閃過,長河躲閃不及,鬢邊的頭發被削掉幾縷。
長河大驚失,當場就要拔刀,被管家按住了手。
“主子說話,哪有你的地兒?”江瀲冷冷道,眸流轉去問宋憫,“是不是長河的都是這麼沖?”
“是啊,我告訴他很多回了,他總是改不掉這病,謝謝你幫我教訓他。”宋憫笑著說道,隨即捂著口一陣猛咳。
管家忙端來茶水喂他。
宋憫喝了水,靠在床頭緩了一會兒:“時候不早了,督公大人早點回去歇著吧,勞煩你特意過來看我。”
“不急。”江瀲正經道,“咱家一路過來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
宋憫和管家都很無語。
這話不是主家該說的客套話嗎,他居然自己說出來。
再說了,他就算辛苦不也是自找的嗎,誰讓他大半夜帶兵來堵人家的門?
可是他都提出來了,不給他沏杯茶也說不過去,宋憫只好含笑讓管家去沏茶,并向他表示歉意:“是我疏忽了,怠慢了督公大人。”
“無妨,首輔大人神不濟,是咱家叨擾了。”江瀲說道。
你也知道自己叨擾了,那還不趕走?
長河翻了個白眼,怕大人又嫌他多,忍著沒說出口。
江瀲卻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似乎對咱家有意見?”
“小的不敢。”長河頓時繃,防備著他一言不合又扔飛刀。
“所以還是有的,只是不敢說出來,對吧?”江瀲不悅地蹙起眉頭。
長河:“……”
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他們東廠就是靠猜測給人定罪的嗎?
宋憫靠在床頭,笑容漸漸去。
江瀲并不是多話的人,怎麼今兒個卻和一個下人絆起來?
他要干什麼?
拖延時間嗎?
不對,他一定在耍什麼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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