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時,杜若寧已經做好了應對一切壞消息的準備。
以為,那個讓師父不得不忍耐了十年的原因,肯定是個極其不利的因素,比如師父的健康出了狀況,或者他那八萬飛虎軍出了狀況。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師父還在,就都能接,不需要師父為做什麼,甚至沒有飛虎軍也沒關系,缺什麼什麼,可以慢慢積累,只要師父能一直陪著,就足夠了。
然而,已經把事往最壞打算的,在聽到師父猶豫許久才說出口的原因之后,卻仿佛被施了定,整個人呆坐在椅子上,腦子一片空白。
師父說,他之所以等了這麼多年,是在尋找二皇子,當年那個年僅兩歲葬火海的小皇弟李鈺。
杜若寧坐在那里,脊背僵直,四肢抖,頭皮發麻,眼睛茫然而空地看著師父的臉,過了許久許久,眼淚不知所措地流下來。
“師父。”艱難開口,嗓子眼都在發,“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弟弟他還活著?”
杜關山看失魂落魄的樣子,不長嘆一聲:“我就知道你聽了會不了。”
他拍拍的肩,起去給倒了一盞茶:“你先冷靜一下,聽我慢慢跟你說。”
杜若寧木然接過茶盞,低頭去喝,眼淚吧嗒一下砸進茶水里,起小小的漣漪。
小小的漣漪很快消失,心里的漣漪卻在一層層擴大,仿佛平靜的湖面被扔了一塊巨石。
“師父,我沒辦法冷靜,您快說吧!”喝不下去,急切地催促道。
杜關山嘆口氣,重新在對面坐下:“長寧,這其實只是我的猜測,一點證據都沒有,我拿不準要不要告訴你,就是不想給你一個希,再看著你慢慢絕。”
“為什麼?”杜若寧握住茶盞,握得骨節發白,“師父你到底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不能確定。”杜關山道,“我只是在殮的時候看過二皇子燒焦的尸,他燒得只剩一副骨架,很小很小的一團,黑漆漆的……”
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以袖掩面哽咽不止。
杜若寧難自控,直接哭出聲來。
是聽師父講這一句,就能想象到那個畫面,心里就像被無數只箭同時穿,疼得渾發抖,撕心裂肺。
弟弟那年才兩歲,可不是只有小小的一團嗎,他一定很疼吧,所以才會一團。
可是師父明明親眼看到,為什麼又說一直在找他?
“我覺得那尸骨太小了些,有點不像是兩歲多的孩子。”杜關山強忍悲痛繼續說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心深不愿意接這個事實,所以才自欺欺人地希有奇跡發生。”
“也許真的有呢?”杜若寧聽到這里,眼淚一下子停了,紅通通的眼睛里點燃起一希的,“當年,我弟弟的娘也有一個孩子,比我弟弟小幾個月,母后不忍心們母子分離,破例讓把孩子接進宮里,給我弟弟做伴……”
“是啊,這事我知道的。”杜關山接著道,“所以我總是忍不住往這個方向猜測,還特地為此尋找過娘的下落,但當時那場火燒焦了幾十尸,本無從辨認每個人的份,我怕引起李承啟的注意,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查證,后來那些尸就被混在一起拉到城外填埋了。”
“所以,師父您的意思是,我弟弟真的有可能還活著?”杜若寧放下茶盞,用力抓住師父的手,仿佛只要抓得夠用力,就能得到自己的答案。
然而并沒有,杜關山最終只是沖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已經暗中找了十年,八萬飛虎軍幾乎翻遍了大周的每一寸土地,鄰近的幾個小國也找了,卻什麼也沒找到。”
杜若寧的手松開,子地癱坐回去,眼里的也暗淡下來。
八萬飛虎軍找了十年都沒找到,這也許,就是師父自欺欺人的幻想吧!
“不管是真是假,總之這就是我忍了李承啟十年的最大原因。”杜關山苦笑,仰頭退眼淚,“我找不到先皇的子嗣,就算造反都師出無名,我殺了李承啟,這江山給誰坐呢?”
“給您自己坐。”杜若寧道,“師父一生都在為大周出生死,為百姓鞠躬盡瘁,難道那個位子你不比李承啟更有資格坐嗎?”
“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我又不是李氏皇族,我若是坐上那位子,豈不也了臣逆賊,甚至比李承啟還不如。”
“……”杜若寧還想說什麼,話到邊又放棄。
師父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大周,奉獻給了李氏皇族,對他來說,效忠皇室,守護萬民,就是他的使命,是他用生命和熱堅守的信仰。
他不能毀了自己的信仰。
“那麼,師父您還要接著找嗎,您有沒有給自己一個期限,打算找到什麼時候為止?”
杜若寧問道,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假如一直找不著,您可愿意給我一個機會?
這句現在還不能說出來,畢竟師父還沒有完全放棄,自己也想要再找找看。
或許在師父和世人眼里,最適合坐在那個位子上的,還得是男人吧!
民風再開化,又有幾人能接人做皇帝呢?
所以,如果弟弟真的還活著,確實是更好的選擇,比更加名正言順。
到時候大仇得報,有師父輔佐弟弟,便也了無牽掛,做個自由自在的游俠,闖江湖,豈不快哉?
可惜,這世間的事總難隨人心愿,誰知道后面等待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呢?
就像上一世,歡歡喜喜等著出嫁,最終等來的卻是家破人亡。
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杜關山嘆道,“說實話,最近這兩年,我已經好幾次想過要放棄,沒想到,長寧你居然……居然用這種方式回來,既然你回來了,咱們就再找找吧,你覺得呢?”
“當然要接著找的。”杜若寧道,“師父,這些年真的辛苦您了,接下來您就好好歇一歇吧,找人的事給我,其他的事也給我,我能行的。”
“好,都給你,為師真得好好歇一歇了。”杜關山點頭道。
這句話說出口,他的神松弛下來,仿佛一個晝夜不停在荒野跋涉了十年的人,終于找到一個落腳之地,放下肩上挑了十年的擔子,整個人都變得舒緩而疲倦。
“師父,你睡吧,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擔心,我會守著您的。”
杜若寧扶著他在床上躺下,幫他把被子蓋上掖好。
“師父,從現在開始,我還是您阿爹,我也還是您的寧兒,這輩子,我會好好孝敬您的。”
“嗯,好。”杜關山躺在那里,頭上還纏著帶的布條,像個疲憊的老人,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
杜若寧又忍不住想哭,手把他的眼睛蒙上:“阿爹,快睡吧!”
杜關山聽話地閉上眼,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他真的太累了!
杜若寧把椅子拉近,低頭默默打量他,快速眨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
這一刻,是難過的,也是歡喜的,是堅定的,也是脆弱的。
但是有師父在,什麼都是好的。
老天爺,上一世你對我那樣殘忍,那樣無,這一世,哪怕是為了補償我,也請你保佑我師父長命百歲,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他。
還有我那可憐的弟弟,如果他真的還活著,也請你保佑我把他找回來。
杜若寧在心里默默祈禱,一遍又一遍,漸漸的困意襲來,趴在父親床頭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莫南敲門走進來,輕聲將喚醒:“小姐,江督公來了。”
“誰?”杜若寧惺忪著睡眼看他。
“江督公,說是聽聞國公爺病重,特意前來探。”莫南說道。
杜若寧猛地站起,睡意跑得無影無蹤。
“他人呢,已經過來了嗎?”
“是的,大管事正領著他往這邊來。”莫南回道。
天吶!
杜若寧頓時慌張起來,連聲問他:“有鏡子嗎,這里有鏡子嗎?”
莫南愣了下,搖搖頭:“國公爺不照鏡子的。”
“啊?那你幫我看看,我頭發不,眼睛腫沒腫?”杜若寧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莫南不敢直視,小心瞥了一眼,點點頭:“了,腫了。”
“啊啊啊,怎麼辦?”杜若寧張地往門口看,“現在出去肯定會撞上的,那我先藏起來,你不要告訴他我在這里。”
說著一溜煙跑到書架后面躲了起來。
莫南:“……”
好奇怪,小姐似乎很在意自己在江督公面前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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