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定國公府全判了死刑，窩著一肚子火和司禮監眾人見過面，把事務安排好之后，便打算離宮回府。

　此時天近黃昏，宮道上安安靜靜，將落的夕把他的影拉得又瘦又長，走起路來十分稽。

　他盯著自己的影子看了一會兒，自嘲一笑，再稽也沒有他本人稽，太監娶媳婦，真是天下之大稽！

　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后，知道他不高興，低著頭不敢看他，連呼吸都盡量放低，生怕惹他心煩。

　干爹今天真的好嚇人，偏偏還他趕上了。

　都怪春和秋兩個不爭氣的，挑水挑的，一個崴了腳，一個扭了腰，還剩個冬倒是全須全尾，卻總是木著臉，干爹都不樂意帶他。

　唉！

　早知道他就不告秋的黑狀了，要是秋的腰好好的，今個兒跟來的肯定是秋，秋心眼多，又不怕干爹，沒準兒還能想法子逗干爹開開心。

　父子二人各懷心思，一路沉默著走到了宮門口。

　江瀲的轎子停在門外，幾個轎夫靠著轎子說話，見他出來，忙上前迎接，問了好，伺候他上轎，抬起轎子向督公府而去。

　轎子晃晃悠悠，江瀲的心也跟著晃晃悠悠，總也落不到實。

　到了朱雀大街，又是一番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景，四周的喧囂夾雜著酒香、香、脂香從轎簾的隙里涌進來，讓他更加心煩意。

　就在這條街上，他被人扔過蛋，也被人吐過口水，更不知道有多回被人當街行刺，隨著這幾年他權勢越來越大，這些行為已經越來越，去年一年，不過就遇到了一撥行刺的。

　對，還遇到過一個攔著轎子問他要狗的。

　那時的他，當真認為那個傻小姐是單純地想要他的狗。

　沒想到啊沒想到，想要的不是狗，是人。

　“夏！”他煩躁地掀起轎簾，“出城，去書院。”

　“好的干爹。”夏看了看將黑的天，卻沒有片刻遲疑，立即吩咐轎夫出城。

　江瀲心里稍覺好，難得夸了夏一句：“還是你最好，不像那兩個死東西。”

　那兩個死東西整天像黑老鴰一樣，聒噪死了。

　夏正提心吊膽，突然得了夸獎，頓時喜笑開，渾充滿了力量。

　先前他都沒心思這春天的黃昏，此刻才發覺晚風吹到臉上是如此的舒服愜意。

　轎子出了城，行走在夜幕籠罩的田野，雖然離夏天還很遠，已經約能聽到小蟲子的鳴，還有歸鳥振翅掠過天空的聲音。

　江瀲心里的煩躁正漸漸消散，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那個下雪的冬夜，他和沈決在這條路上等杜若寧……

　煩煩煩，煩死了，怎麼哪哪都有？

　他雙手捧著臉用力了幾下，試圖趕走了那些柳絮一樣飄的思緒。

　然而并不能，那些思緒越趕越多，紛紛擾擾地將他包圍起來。

　君子賽，藏書閣，雪中飛揚的紅，雨中盛開的桃花……

　他猛地意識到，不到一年的時間，自己竟然和一個孩子有過這麼多的集，頻繁程度遠遠超過他過去十年間和所有人的集。

　好可怕，怎麼會這樣？

　轎子停在書院門口，他迫不及待地下了轎，直奔效古先生的書房而去。

　他撞開門，雙眼直直盯著正在燈下批改學生課業的效古先生，沒頭沒腦地喊道：“我說過的，我心里只有公主。”

　效古先生嚇一跳，放下手中的筆，就著燈將他打量了幾眼，而后緩緩道：“可是你卻和別人定了親。”

　江瀲繃的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松下來，他甩上門，進了屋，自己走到幾案前席地而坐。

　“酒呢，給我拿酒來。”

　效古先生離開書案，端著燭臺走過來，站在他對面居高臨下問：“怎麼，定了一門好親事，要來我這里喝酒慶祝嗎？”

　“慶祝個屁，拿酒來！”江瀲對他怒目而視，把案子拍得啪啪響。

　效古先生放下燭臺，果然去墻角的書柜里出了兩壇酒，走回來放在他面前。

　“在地下埋了十年的春風醉，你可悠著點喝。”

　江瀲猛地坐直了子：“春風醉？咱倆一起埋的？”

　“是啊，長寧最喜歡喝的春風醉，咱們一起埋在書院的大松樹下，說什麼時候給長寧報了仇，再挖出來一醉方休。”效古先生袍在他對面坐下，“我聽說你定親的消息，知道你肯定會來，特意挖了兩壇出來給你喝。”

　江瀲默然一刻，抱過一壇酒，拍開上面的泥封，揭開酒蓋。

　醇厚的酒香撲鼻而來，他閉上眼睛輕嗅，而后舉起來喝了一口。

　淡雅綿又略帶辛辣的酒過嚨，一滴淚悄然從他眼角落。

　“先生，我心里，真的只有公主一人呀！”他哽咽著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長寧也知道。”效古先生啟開另一壇酒，也喝了一大口，咂著道，“只是定親而已，沒關系的，那孩子現在還小，拖一拖，咱們的事就了。”

　“可我不想這樣。”江瀲的緒突然失控，放下酒壇，隔著幾案將效古先生抱住，埋頭在他肩上哭得像個孩子，“我不想這樣，這樣公主會不高興的。”

　“傻孩子，不會的，公主才沒那麼小氣，知道你的心。”

　效古先生輕拍他聲安，自己的眼淚卻也掉下來，“你不是一直想找機會試探試探杜關山嗎，現在他了你的岳父，你就是一天去他家八百遍，也不會被皇帝懷疑，多好的機會呀！”

　“機會再好，我也不想和別人定親。”江瀲說道。

　效古先生道：“沒準人家也只是為了不嫁給皇子，臨時拿你擋一擋，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搶手。”

　“……”江瀲頓時哭不出來了，一把推開效古先生，抱起酒壇喝了一口。

　倘若只是為了拿他擋刀，就把他當猴耍，那就更加可惡了！

　他不再難過，紅著眼睛喝干了那壇酒，起告辭而去。

　夏守在院子里，見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忙上前攙扶：“干爹，您喝醉了，咱們現在是回家嗎？”

　“不回家，回東廠。”江瀲醉眼朦朧地吩咐道，“把十大酷刑給我準備好，請沈指揮使去東廠喝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