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寧和薛初融在雅座里喝茶，聽著外面說書先生把自己和江瀲的事說得天花墜。

　“早知道是講這個，咱們就換一家了，聽別人的故事覺得很好玩，聽自己的故事聽著真夠別扭的。”杜若寧端著茶盞尷尬得要命。

　薛初融卻聽得津津有味，認真道：“不別扭，掌印大人當時確實很威風，況且眼下全京城都在講這個事，再換多家也是一樣的。”

　杜若寧不嗔怪他：“我原說請你去吃好吃的，你非要來喝茶，別扭也只能忍著了。”

　薛初融執壺為續茶，笑意清淺：“只要心意到，什麼都無所謂，只是在我看來，喝茶比吃飯來得風雅，我這麼溫文爾雅的狀元郎，可不想讓若寧小姐看到我吃東西滿油的樣子。”

　杜若寧被他逗得哈哈笑：“沒想到你居然也會說俏皮話了，看來在場還是比在書院更能歷練人。”

　“的確如此。”薛初融將斟好的茶向面前推了推，垂下的長睫掩著些許的悵然，“其實我矛盾的，我知道想要在場上走得長遠，就必須學會圓，但我又怕自己變得太圓，終有一天會迷失自我。”

　“不會的，不用怕，你和他們不一樣，我知道你不會變。”杜若寧道，“你想做什麼只管放心大膽地去做，我會看著你，一旦你有偏離，我會及時提醒你，把你拉回來，當然，前提是你還愿意聽取我的意見。”

　“我愿意。”薛初融不假思索地回，“若寧小姐無論說什麼，我都愿意聽，我愿意此生都聽從你的指引……”

　話未說完，珠簾嘩啦啦響，下一刻，一位面含嗔的小姐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茴香和藿香分別站在門口的兩邊，被突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想都沒想，就手將人攔住，同時喊道：“站住，什麼人？”

　“起開！”那位小姐氣勢洶洶地將兩人推開，沖到茶桌前對薛初融一通吼：“我三番五次邀請你，你總是推說有事，怎麼和別人喝茶就有空了？”

　薛初融被吼得一愣，忙起拱手施禮：“孫小姐，你怎麼找到這里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孫小姐喊道，“我就是要來瞧一瞧，你推了我的邀約，是為了赴哪個狐貍的約。”

　說著又轉向杜若寧，“我就知道是你，你自己不是有未婚夫嗎，為什麼總是霸著別人的未婚夫不放，你還知不知道檢點二字怎麼寫？”

　杜若寧起初也吃了一驚，待認出是孫家小姐，便沒打算理會，還示意茴香和藿香不要上前。

　沒想到這位小姐張口就罵是狐貍，還理直氣壯地過來指責。

　不過和薛初融喝個茶而已，怎麼就狐貍了？

　“孫小姐有話好好說，我自己有未婚夫不假，請問別人的未婚夫是誰，我霸占了誰的未婚夫？”

　“是誰你心知肚明，裝傻有意思嗎？”孫小姐氣呼呼道。

　杜若寧卻被說笑了：“你是說薛初融嗎，請問薛初融是誰的未婚夫？”

　孫小姐見一直揪著這點問，頗為惱。

　和薛初融的婚約早已解除，薛初融頂多只能算是前未婚夫，雖說最近全家人都在積極地想幫把這個婚約重續，奈何薛初融始終不為所。

　知道薛初融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杜若寧，因此一直對杜若寧心懷怨懟，上次在天香閣被江瀲嚇了一回之后，覺自己丟了很大的臉，便越發的不能釋懷。

　薛初融恨不起來，江瀲又不敢恨，能恨的只有杜若寧。

　今天是休沐日，想請薛初融去家中小坐，被薛初融以有要事為由婉拒，心中頗為不甘，便讓人暗中跟蹤薛初融，看他到底有什麼事。

　結果卻發現他什麼事都沒有，只是陪著杜若寧在茶樓喝茶，一怒之下就失去了理智，帶人找上門來。

　“陪來喝茶，就是你所謂的要事嗎？”指著薛初融的鼻子質問道，“你不是自詡正人君子嗎，怎麼滿口謊言？”

　“我沒有說謊。”薛初融鄭重道，“與若寧小姐喝茶，對我來說就是頂頂要的事。”

　“你……”孫小姐差點沒氣死過去，“薛初融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是純心氣我對嗎，你是在報復我從前與你解除婚約對嗎，我已經和你解釋過，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而且我也沒見過你的面，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現在我知道了，我知道我當初很任，很草率，你看在咱們兩個祖父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怎麼了？”

　薛初融默默聽吼完，表還是那樣淡然，深施一禮道：“孫小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我已不想再回到從前，卿大人用南山書院的名額換取我那份婚約之時，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你和我今生今世不再有任何瓜葛，我是個守信守約的人，希你們也是如此，不要再來糾纏與我。”

　孫小姐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雖然不是什麼絕世人，自認為長得也不差，家世也不差，自從和薛初融退了親之后，京中多的是人家想要與結親，只是想找個更好的，所以才會一直拖到現在。

　也沒想到，薛初融后來會中狀元，更沒想到，當年那個被自己退親的窮小子會長一個驚才絕艷的翩翩公子。

　承認自己當時的年無知，目短淺，可是，誰說好馬不能吃回頭草了。

　既然前面沒有更好的草，回頭難道不是明智的選擇嗎？

　已經把姿態放到這麼低了，薛初融為什麼不能再給一次機會？

　為什麼要說這麼絕的話來傷的心？

　“不讓我糾纏你，你卻和別人的未婚妻牽扯不清，說到底你就是喜歡，你既然是明磊落的君子，為什麼不敢直接說出來，有本事你說出來呀，你若敢出去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你心儀若寧小姐，今生非不娶，我便從此死了這條心，不再糾纏于你，怎麼樣，你敢不敢？”哭著沖薛初融喊道。

　倒要看看他的決心到底有多堅定，他能為這該死的杜若寧做到什麼地步？

　就不信他敢為了杜若寧得罪東廠提督！

　雅座只是以屏風和珠簾相隔，沒有墻和門，因此，這邊的吵鬧早就吵得整個樓層的人都聽到了。

　一開始，有好事的茶客跑出來想去湊熱鬧，卻意外地發現督公大人正一臉寒霜地站在那里，便都嚇得又退了回去，只敢在自己的座位前探頭探腦。

　好在那位孫小姐的聲音實在大，不用湊近也能聽到，于是大家都豎著耳朵安靜聽。

　后來，跑堂的怕事鬧大，下樓去告訴了掌柜的，捎帶著也告訴給了一樓的茶客。

　大家一聽有熱鬧，連書都不聽了，全都輕手輕腳地從樓梯溜上來，遠遠地躲在樓道口觀看。

　好家伙，茶樓里還在傳唱著督公大人沖冠一怒為紅的談，他的紅卻在茶樓里和自己的藍相談甚歡，還被他撞了個正著。

　而且這還不算完，藍的前未婚妻也來鬧場，要讓藍當著所有人的面坦誠自己的心。

　這戲碼，簡直比說書人說得還彩。

　說書人也夾在人群中間聽，暗自盤算著回頭再找那個給他寫本子的小哥把這一出寫下來，保證比沖冠一怒為紅還要吸引人。

　寫本子的春小哥這會兒已經麻了，和沈決兩人站在十幾步開外，看著干爹烏云布的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麼尷尬的場面，真不知道該怎麼打破。

　但愿薛狀元不要真的傻到聽從孫小姐的慫恿，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己心儀若寧小姐。

　否則只怕他前一刻喊完，下一刻就會永遠地閉上。

　唉，這讓人頭疼的四角關系，可如何收場？

　在明里暗里無數雙眼睛和耳朵的窺探之下，雅座里有片刻的寂靜。

　過了一會兒，珠簾搖晃，一月白長衫的薛初融從里面走了出來。

　接著，杜若寧和孫小姐也走了出來。

　三個人誰也沒想到江瀲會站在外面，不約而同地吸了一口氣。

　孫小姐率先笑起來，笑得面容扭曲：“薛初融，你說呀，你若真有種，就當著督公大人的面說出來呀！”

　整個茶樓都安靜得像墳墓。

　薛初融看了看面罩寒霜的江瀲，向前兩步，清了清嗓子，語氣平緩又堅定地說道：“我心儀若寧小姐，此生非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