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寧散學后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效古先生的書房。

　這幾日城中各種傳言讓啼笑皆非，實在忍不住要來找先生問一問。

　“先生，我到底是哪路的仙家呀，既能保發財又能治百病，既會牽紅線還要管生子，老母丟了我都能找回來，我怎麼這麼全能呀？”

　效古先生哈哈笑，白胡子一翹一翹的。

　“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吧，民眾才不管你是神是鬼，只要靈驗就行，普通人家所求也不過就是這幾樣，拜你一個比拜一大堆神仙都靈，何樂而不為？”

　之前江瀲說這老頭特沒譜，杜若寧還不相信，想著先生從前教導自己和太子哥哥時，嚴肅認真一不茍，怎麼會沒譜？

　如今親眼得見，總算相信了江瀲的話，敢先生只有在做太子太傅時才是嚴肅的，其他時間就是個老頑。

　虧他想出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傳言，明明每一個聽著都特不靠譜，偏偏又能讓人相信。

　民眾們若知道自己拜的神靈是效古先生杜撰出來的，會不會憤而砸了南山書院的招牌？

　李承啟若知道自己當年苦苦挽留的大儒是個坑人，會不會捶頓足悔不當初？

　“行吧，先生隨便怎麼編吧！”認命地說道，“但是也不能太離譜，我怕我的銀子和人手都不夠用。”

　這幾日，賀之舟和陳三省一直帶人喬裝打扮混跡在民眾中間，把民眾們許的愿記下來，揀著容易實現的去幫他們實現，還要在四散播流言讓更多的人相信，當真是又費錢又費人。

　效古先生不以為然：“沒事沒事，銀子不夠找督公大人要，他這些年攢下的家當蓋一座皇宮都夠了。”

　“這麼有錢嗎，我居然都不知道。”杜若寧做出一個夸張的表。

　效古先生神一笑：“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那小子，哈哈，我不能告訴你……”

　他越是這麼說，杜若寧就越是好奇，纏著他問道：“什麼呀，先生快告訴我。”

　效古先生死活不說：“做人要守信，我答應了江瀲不能往外說的，等他以后自己告訴你吧！”

　杜若寧問不出來，只得作罷，又和他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而去。

　走出書院，學生們已經走完，只剩下杜家兄弟和國公府的侍衛還等在那里。

　“妹妹，妹夫今兒個怎麼沒來接你呀？”杜若衡等走近，迎上去問道。

　這孩子自從上次在大街上了江瀲妹夫之后，就一直沒改口，越越順，整天妹夫妹夫掛在上，杜若寧對此頗為無奈。

　“誰知道呢，或許有什麼事忙住了。”杜若寧說道，從郁朗手里接過馬，翻上馬，與兩位哥哥悠哉悠哉地往回走。

　江瀲昨日告訴過，虛空道長給李承啟下了猛藥，今天會讓他有油盡燈枯的覺。

　所以，江瀲今日會在宮里守著，在李承啟最絕的時候對他提起那個用至親煉丹藥的方子。

　而李承啟一旦心，向兒子們提出割的要求，皇子當中必將有人生。

　割救母的壯舉畢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而和江瀲要做的，就是靜待這場大戲上演。

　夏季天黑得晚，傍晚時分不熱不燥，騎馬走在郊外很是愜意，兄妹三人邊走邊玩，天黑才城。

　行至朱雀大街時，突然有一個年輕的侍衛出現，攔住了杜若寧的去路。

　“我家大人備了酒水，請若寧小姐臨仙閣一敘。”

　杜若寧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句話，很久之前曾經一字不差地聽說過。

　“長河？”看著眼前面無表的年輕男子，試探著出這個名字。

　年輕人很僵地應了聲是，又重復道：“我家大人備了酒水，請若寧小姐臨仙閣一敘。”

　“哈！”杜若寧不笑起來，“又一個長河，首輔大人還真是念舊。”

　長河沒回應，仍然重復那句話：“我家大人備了酒水，請若寧小姐臨仙閣一敘。”

　“你說一敘就一敘呀，你誰呀你？”杜若衡在馬上喊道，“快點給小爺讓開，否則小爺便從你上踩過去。”

　長河不為所，釘子一般釘在地上。

　“嘿，你是不是當小爺不敢！”杜若衡當真策馬往他上踩去。

　“三哥哥！”杜若寧住他，“或許首輔大人確實有要事和我說，我且去瞧一瞧，不妨事的。”

　“我和你一起去。”杜若塵說道。

　“沒事，郁朗陪我就行了，二哥哥三哥哥不用擔心。”

　杜若寧翻下馬，讓兩個哥哥在外面稍等，自己和郁朗一起跟著長河進了臨仙閣。

　還是上次那個房間，長河推開門，手作請。

　杜若寧邁步而，一白負手站在窗邊的宋憫慢慢轉過。

　房門關上，他向迎上來，了一聲“阿寧”，清瘦的臉頰，深邃的眼眸，仿佛從未變過，卻又那樣的陌生。

　“首輔大人有何賜教？”杜若寧面淡淡與他相對而立。

　宋憫盯著眼尾的淚痣默然一刻，眼底滿是掙扎的痛苦。

　“阿寧，那五個人是不是你殺的？”

　“是。”杜若寧坦然承認，“怎麼，首輔大人是想將我緝拿歸案嗎？”

　“我不拿你，我也知道你不會讓人找到證據。”宋憫道，“我就是想問問，你是怎麼做到一夜之間把他們從不同地方帶來京城的？”

　“首輔大人太高估我了。”杜若寧微微一笑，“我可沒有那麼大的神力，不過是找了幾個替替他們當了幾天值而已。”

　宋憫恍然大悟，又不可思議。

　替能頂替一個際甚廣事務繁雜的地方大員當值，并且在幾天甚至十幾天的時間里不一點破綻，絕不是件容易的事，起碼也要暗中觀一兩個月，才能功瞞過所有人的眼睛。

　可見殺這幾個人并非臨時起意，而是在很早以前就開始籌劃了。

　按時間推算，至是在曹廣祿死之前。

　為了復仇，可真是費盡了心思。

　也真的好會偽裝，一面在京城和江瀲拉拉扯扯，憑一己之力把京城攪得飛狗跳，一面卻在暗中算計著一條又一條人命。

　人們只知道俏可人的若寧小姐整日和督公大人眉來眼去卿卿我我，有誰能想到，這十指不沾春水的雙手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沾滿了腥？

　“阿寧，你到底要做到什麼地步才罷休？”他神復雜地看著面前盈盈而立的，一時覺得就是阿寧，一時又覺得自己本不認識這個人。

　“什麼地步？”杜若寧挑眉道，“自然是該死的人都死了的地步。”

　“然后呢？”宋憫問，“所有的人都死了，這江山怎麼辦，是，沒錯，李承啟他確實奪了你父皇的江山，但這江山至還是姓李的，還是安定繁榮的，你如今已經改了姓氏份，你以為殺了他你就能接替他的位子嗎，百會信服你嗎，百姓會擁戴你嗎，在世人眼里，你不過是一個姓杜的臣賊子。”

　“所以呀，這就是你到現在還沒死的原因。”杜若寧已經不想再和他爭論李承啟的功過，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等著你去告訴李承啟，我就是李長寧，我還要等著他來討伐我，親口在世人面前承認我的份。”

　宋憫臉一變，搖頭向后退去：“不，我不會告訴他的，我永遠不會告訴他的，阿寧，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你不要真的把皇上當傻子，這樣下去的結果只會兩敗俱傷，苦的還是百姓。”

　百姓？

　杜若寧冷笑：“在你眼里，百姓是什麼？當年死去的那些人里，就沒有百姓嗎，你自己爭權奪利時，百姓無足輕重，你要說服我的時候，百姓又變得重如泰山，什麼話都讓你說了，什麼事都讓你做了，你可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偽君子！”

　“偽君子？”宋憫似乎很傷，捂著心口一陣咳，“阿寧，在你眼里，如今的我就是這樣的形象嗎？”

　“對，就是這樣。”杜若寧道，“你不是告訴江瀲，你和我非親非故，我的事與你無關嗎，你不是派了死士要對我趕盡殺絕嗎，這個時候又跑來勸我不要兩敗俱傷，不是偽君子是什麼？

　宋憫，你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令人作嘔，我寧愿你是個真小人，明正大地與我對立，也好過表面深背后捅刀，這樣的你真的讓我很瞧不起！”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面帶譏諷，丟下一個不屑的眼神，無視宋憫蒼白如紙的臉，轉便走。

　宋憫幾乎要咳出，在即將走到門口時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你做的這些事江瀲知道嗎，他有參與嗎，你和他到底怎麼回事，你為什麼非要跟他在一起，他也是當年與你相識的人嗎？”

　杜若寧沒有轉，只是微微側首向后看。

　“首輔大人，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得到答案，你想知道的太多了。”用力拂開肩上那只白到沒有的手，手去拉房門。

　“阿寧，你不要我，我不會永遠對你心。”宋憫喊道。

　“那很好，你最好現在就起心腸，去告訴李承啟我就是死而復生的李長寧吧，我等著你！”

　杜若寧用力拉開房門走了出去，留給他一個小但決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