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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棧》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江悠悠

李玄都著車廂頂,腦海中漸漸浮現數年之前的舊事。

那是在張肅卿的書房中,共有六人,除了李玄都和張白圭站著,還有四位老人坐著。

四位老人年紀各異,最大的已是古稀之齡,最年輕的也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常言道,人生不滿百,在常人看來,這四位老人已經是行將朽木之年,可在當時,正是這四位老人把持了整個帝國的命脈,廟堂之上一切政令皆是出自四人之手,也就是世人皆知的“閣票擬”,經過司禮監批紅之後,爲詔命,便可下達到天下十九州。

此時書房中的氣氛有些微妙,地位最高的張肅卿坐在書案之後,眉頭微皺,說話不多。僅次於張肅卿的徐存齋臉凝重,語速極慢。另外兩位閣老,沈鬆言辭激烈,慷慨激昂,陸維嗓音低沉,暗藏悲涼之意。

四人的話語混雜在一起,讓李玄都難以分辨。

“事到如今,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還要不要了!大魏朝的天下蒼生還管不管了!張相,還有徐閣老,你們總得給我們說句話。”

“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當然要守,大魏的天下蒼生當然也要管,只是怎麼守?怎麼管?還需從長計議。”

“我大魏到當今陛下已歷十三帝,從未有過太后垂簾的先例,若是此例一開,接下來便是帝弄權舊事,徐閣老,晚生說句不該說的話,那子敢在朝堂上如此顛倒是非黑白,我們就不聞不問嗎?”

“我們當然不能不聞不問。”

“十歲孩臭未乾,又長於深宮婦人之手,如何治天下?當下關鍵不在於那對母子,而在於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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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世之功,一步之遙。”

“一步踏空,便是萬劫不復。”

“宗室揮霍無度,場貪墨橫行,大魏朝再不整治,亡國有日。”

“事可從輕,又可從權。”

“吏治要革新,宗室要安,還要填補國庫虧空。何事從輕?又何事從權?就拿今年來說,正月,金帳騎軍犯遼東。二月,秦州百萬軍民缺糧。三月,涼州荒。四月,燕州又荒。五月,蜀州又荒。六月,渝州土司。七月,秦州流民叛攻蜀州,南疆蠻族叛犯渝州邊界。閏七月,齊州境長河決堤,死傷無算,流民遍地。”

“國事艱難蜩螗至此,倘若朝堂中樞再出變故,牽涉到閣六部九司和大都督府,那麼立時就會天下大。”

“國事不堪問了。西北平,遼東金帳,南疆土蠻,還有數州之地的災荒,打仗要錢,賑災也要錢,都指著國庫,可國庫虧空,哪還有錢?要麼我們推行新政,要麼就坐以待斃。”

“新政是國策,不管死多人,都要推行下去。死一個人是個死,死一百個人也是個死,死百人是個數字,死千人也是個數字,現在死千百人,總好過以後死千萬人。”

“若是貿然推行新政,牽扯太廣,除了宗室,還有百,還有各地的封疆大吏,甚至是領兵將領。放眼滿朝文武,文袍服上繡的是禽,武袍服上繡的是,穿上了這服,哪個不是冠禽?涉及到他們,一個不慎,立遭反噬,慎之。”

“聖人曰仁,亞聖曰取義,何懼一死?人固有一死,若能爲國捐軀,我沈某坦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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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死事小,可你我死後,人亡政息,蒼生奈何?”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到了這個時候,我們何不主出擊!”

“蒼巖,慎言!”

李玄都回過神來,臉越發晦暗不明。

馬車一路悠悠向南,順著驛路不斷前行,漸漸沒了起伏的丘陵蹤影,一眼去,盡是坦途平原,正值秋收時節,路旁田地中的稻穀金黃一片,看來今年的收還算不錯,畢竟荊州素有“天下糧倉”之稱,正所謂“荊瀟,天下足”,天下間幾乎有半數糧食出自荊州、瀟州,若是此二州也鬧起糧荒,那麼立時便會天下大

不知走了多久,空氣中驟然多了些許溼意,再往前走,視線中便驟然出現了一條雄壯至極的大江,大浪滔滔,水勢沛至極,在平原上肆意奔涌,就像一條不可以道里計的巨大青龍橫臥在天地之間,讓人見之則立覺自渺小。

這便是世人常說“江河”二字中的大江了。

這條大江,將整個天下一分爲二,所謂江南,便是大江以南。歷來北方鐵騎南下,多是阻於大江天險,是非曲直難以論說,但由此衍生出的典故,如“冠南渡”、“草木皆兵”、“投鞭斷江”、“擊楫中流”等等,實在是數不勝數。

遙遙眺著彷彿在天際盡頭的碧綠“青龍”,一向與“文雅”二字無緣的胡良難得了句古人之詩:“千古興亡多事,悠悠。”

坐在胡良旁的李玄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接口道:“不盡大江滾滾流。”

胡良停下馬車,輕聲道:“老李,心思別那麼重,有些事就像這條大江東流水,我們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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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點了點頭。

過了大江,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江南。

李玄都搖了搖頭,似是要甩那些縈繞在腦海中的舊事,跳下馬車,說道:“最是江南好,既然到了江南,就去宋老哥那裡走一趟,想來青鸞衛還不敢爲難風雷派。”

“說起宋老哥,我倒是有點懷念他那口荊州腔了。”胡良面念之,頓了頓,又補充道:“就是聽多了之後,聽得我想死。”

李玄都失笑道:“你們兩個誰也別說誰,都是半斤八兩,以前在帝京喝酒,哪次不是我去找店家說的?”

李玄都不是帝京人,但在帝京生活過一段時間之後,能說得一口正宗話,讓一直沒學會話的胡良在私下很是羨慕,因爲在帝京城中,無論男,都頗有些高人一等的底氣,若是揣著一口外地口音,難免要被小看幾分,就算是去勾欄瓦舍之間,也是如此。年人遊帝京,不了去些煙花之地,胡良曾在一位花魁子那裡壁,這也就罷了,關鍵是那位花魁子對於無意此事僅是與胡良同行的李玄都青眼相加,眉目傳,言語暗示,到最後,別說是不要銀子,恐怕倒銀子都行,這讓一直都不承認是相貌問題的胡良到悲憤絕,咬死了是那花魁子嫌棄他的口音,對於此事一直此耿耿於懷,直到他們結識了同樣是鄉音難改的宋老哥,胡良這纔好許多。

之所以宋老哥,是因爲這位風雷派的門主的確很老了,已是花甲年紀,差不多可以做李玄都的祖父輩,不過江湖人往,先不論年齡,先論輩分,如何論輩分?看師承,看本事大小,李玄都在那時候乃是最爲聲名顯赫之人,胡良也是一方豪強人,自然不能論以晚輩,而應平輩論,也就是忘年。論完輩分之後,方是年齡大小,宋老哥便是由此而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就是李玄都和胡良因爲投緣相相之故,方能稱呼一聲“宋老哥”,換其他江湖人,要麼稱呼“宋老前輩”,要麼稱呼“宋大俠”,就算是份相差不多之人,也要稱呼一聲“宋門主”,否則便是打了整個風雷派的臉面,欺負了風雷派,便是掃了神霄宗的臉面,神霄宗貴爲道門四宗之一,往大了說,神霄宗的臉面也是道門的臉面,落了道門的臉面,這是多大的罪名?這裡頭盤錯節,牽一髮而,否則當年的李玄都也不會因爲鬥劍之事而招惹了小半個江北武林。

所以說,在江湖中行走,都是規矩,都是講究,雖不文,但未必就比聖人訂立的儒教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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