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的天賦極高,骨極佳,但是以現在的努力程度而言,還是不到需要拼天賦的地步,換而言之,便是有浪費天賦之嫌,所以李玄都纔會一腦地塞給許多東西,日後若是遭了什麼變故,也不至於真得走投無路,畢竟多一門本事便是多了一條可選之路。
只有真正努力過後,方知天賦可貴。有些人卡在某個境界門檻上幾十年,他們可以說是盡人事了,無奈天命不歸,可更多人,練武也好,煉氣也罷,難耐寂寞,難熬苦楚,就連門檻都看不到,遑論盡人事?
後者佔了世間之人的八以上。
李玄都相信,若是沒有父母的生死大仇,小丫頭多半就是這八人之一,在父母庇護之下長大,然後父母之命妁之言,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含飴弄孫,如此一生也就過去了。
這樣的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可小丫頭現在已經無法如此度過此生,註定要走上一條求道之途,那麼李玄都還是希能在這條路上做到最好,繼而走得更遠。
兩人在湖水裡“泡”了好一會兒,李玄都藉機又跟講了許多基本拳理,直到小丫頭的兩隻小腳丫被泡得水白,才從湖水中出來,一大一小並肩坐在岸上,等著腳上的水乾了,這才放下腳,穿上鞋。
小丫頭蹦蹦跳跳幾下,似乎是在學李玄都剛纔踩水的樣子。
李玄都揹負雙手, 笑而不語。
不多時,沈霜眉返回了小院,卻是比李玄都預料的還要早上一些時候。
按照沈霜眉所說,那朱玉的修爲雖高,但在江湖經驗上卻是不怎麼樣。畢竟之所以能踏足先天境,靠的就是“刻苦”二字,絕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練功上面,難免有得就有失,所以當沈霜眉拿著那封信去見朱玉並說明來意的時候,這位風雷派雨堂堂主一下子就慌了手腳,下意識地想要去搶,不過沈霜眉是何等修爲,自是不能讓得逞,接著沈霜眉又恫嚇幾句,在公門,對於扯大旗恫嚇之道幾乎是無師自通,讓朱玉頓時了心神,接著又是寬言幾句,許諾只要朱玉不去反對門主宋幕遮,此事便當從沒有發生過,也不會泄半分。
眼看著武不,沈霜眉提出的條件也不算過分,朱玉自然退讓一步,將沈霜眉的提議答應下來,至於是否反悔,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在李玄都看來,會反悔的可能不大,除非是到了風堂堂主公孫量和電堂堂主左秋雲的脅迫和蠱,所以最本的解決辦法,還是除去公孫量和左秋雲,斷了這兩個禍,那麼剩餘之人,便也掀不起風浪。
沈霜眉此舉,說到底還是先穩住朱玉,讓遲疑猶豫,不敢貿然出手,待到反應過來,那時候大局已定,想要反悔出手也是晚了,這便是各個擊破的道理。
同理,胡良和孫宗那邊,也是如此。
當年李玄都跟隨在張肅卿邊,不僅僅是學了儒家的道理,這些權謀手腕,也耳濡目染許多,幾乎是無師自通,不敢說與廟堂高博弈,在以有心算無心之下,對付幾個江湖中人還算是綽綽有餘。
說完正事之後,李玄都便向沈霜眉說了幫小丫頭開筋正骨的私事。
沈霜眉一口答應下來,也是走了武夫一道,這等事極爲稔,對於周淑寧這塊良才玉,自然樂見其。
然後沈霜眉就帶著小丫頭去了屋中。
因爲這等事,不得要去,李玄都爲了避嫌,便沒有跟隨,背對著屋門,著波粼粼的小湖,默不作聲。
不多時之後,屋便傳來了細細的嗚咽聲。
雖然聲音很低,像是被竭力抑,又是隔著房門,但以李玄都的耳力,還是聽得清清楚楚,縷縷像紮在他心上似的。
開筋正骨,顧名思義,便是以外力手段幫其矯正筋絡骨架,其中苦楚可想而知,與許多供的刑罰也相去不遠了,區別無非是不傷而已,小丫頭雖然堅韌,但畢竟只是個孩子,這等苦楚,就算許多年男子也承不住,小丫頭能勉強忍住,已經很是難得。
當年的李玄都也吃過這等苦頭,只是現在聽著小丫頭的抑嗚咽,倒是比他自己親承還要難一些。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乾脆是閉了聽覺,默誦一篇妙真宗的“清心咒”。
李玄都忽然有些理解爲人父母的心態,自己吃苦遭罪不算什麼,可唯獨見不得孩子遭罪,所以許多貧苦出的富貴人家,往往會出現在吃不得苦的兒。
所以當年可以對於生死都無於衷的李玄都竟是有些心,不忍看,也不忍聽。甚至在心底還有淡淡憂,怕小丫頭因爲此事而疏遠了他。
如果李玄都不是如今只有玄元境的李玄都,而是當年那個獨步江北的紫府劍仙,那麼他絕對不會讓這個自己在意的小丫頭吃這些苦頭,哪怕這些磨難未必是壞事,可以鍛鍊心,但他還是希小丫頭不用太小太早就去面對這些。
這是他的一些私心。
只是公心也好,私心也罷,如今的他不再是當年的紫府劍仙,自然也無力一直庇護小丫頭,既然小丫頭註定要離開他的羽翼,那麼他在離開之前,還是多送一些東西給,就像遊子出門之前,父母多爲其準備些銀兩和。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沈霜眉推門出來。
李玄都也隨之轉去。
此時這位捕頭兩隻袖高高挽起,出兩隻雪白皓腕,面帶紅之,額頭上滲出汗珠,顯然是累得不輕。
開筋正骨這個活計,用力不多,可用力要巧,更要,否則一個不慎便要傷到小丫頭,甚至是留下疾,既然李玄都把小丫頭託付給,那麼自然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於是小心再小心,同時還要注意緩解小丫頭的苦楚,又要言安,力的勞累還在其次,關鍵是心力損耗巨大。
李玄都見此景,趕忙道謝:“這次著實有勞霜眉了。”
沈霜眉微微一笑,“我本就與淑寧投緣,這也算是分之事,談不上勞不勞的,我先去歇息,你也快去看看淑寧吧。”
李玄都點了點頭,快步走進屋。
周淑寧正躺在牀上,上只著白中,蓋了一牀薄薄的錦被,原本梳雙丫髻的頭髮披散開來,鋪在枕頭上。此時已經昏昏睡去,額頭和鼻尖上同樣掛滿了汗珠,哪怕是在睡夢之中,眉頭還是微微皺著,似乎承著莫大的痛苦,讓人憐惜。
李玄都手握住的手腕,以氣機探知一遍,發現並無異樣,稍稍放下心,然後又出一手指,在的眉心上輕,讓皺著的眉頭緩緩散開。
做完這些之後,李玄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自嘲想道,難怪說父母之恩比天大,養兒果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不說做了什麼,就是“擔憂”二字,也讓人著實心累,也難怪那麼多江湖前輩,寧可一人孤獨終老也不願家,想來是求一個無牽無掛的心安。
李玄都又幫小丫頭掖了掖被角,然後悄無聲息地退到屋外,掩好屋門。
當他轉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說要去休息的捕頭還站在原地,雙臂環,笑問道:“紫府這是把淑寧當兒養了?”
李玄都輕嘆道:“若真能有這樣一個乖巧懂事的兒,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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