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就是一次長途跋涉。雖然這類話有陳詞濫調之嫌,但也不可否認,說得頗有道理。
尤其是跋涉二字,可見艱難。
行九萬里長途,看天地之廣闊,味萬丈紅塵,卻註定不會在某個地方過多停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行走江湖。
在安排好一應事宜之後,李玄都等人不顧井子鎮宗老的苦苦挽留,告辭離去。
這場行俠仗義,沒有半分收穫,有的只是此地百姓們的激,另外就是飛卿損失符篆無數,其中還包括幾張價值千金的珍惜符篆,被損耗在了與藏老人的手之中。
若是按照許多江湖散人的“在商言商”來看,飛卿此舉可謂是虧大了,且不論損失了多符篆,一方面與皁閣宗宗主藏老人結仇,一方面卻只是收穫了一鎮百姓的激,無論怎麼看,兩者都極不相稱。可江湖散人不明白一個道理,在其位謀其政,飛卿這樣的舉纔是正一宗長盛不衰的本。
正是有了無數個飛卿這樣的人,正一宗才能爲正道魁首,爲天下所認同。人人皆慕正一之道,視爲玄門正宗,故而天下英才盡正一。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話沒有錯,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簡單歸結爲一個“利”字,在“利”之外,還有應盡之責,就好像朝廷保境安民、賑災救民,也要與百姓“在商言商”嗎?若果真如此,那這個朝廷也到了氣數將盡的時候。
就算是在商言商,殊不知,小富在於勤,中富在於,大富在於德,想要真正做天下第一等富賈,必要持德,一味重,縱能興盛一時,又豈能長盛不衰?
離開井子鎮,再往前走,就是中州地界。
中州,中州,顧名思義,即是天下之中,也是大魏王朝版圖中最大的一個州。正所謂北有帝京,南有金陵,中有龍門,此爲天下間最繁華的三個地方。除此之外,還可以算上秦州的西京,以及齊州的瑯琊。
北府名爲北,實則位於中州最南部,東連蘆州,西、南接荊州,是爲江淮要地,素有江南北國、北國江南之稱。到了這兒,距離中州首府龍門府,也就不遠了。只是到了這兒,也要分別了,沈霜眉上還擔負著閣的差事,要去荊州查案,便不能再與李玄都他們同行。
這一場萍水相逢,時間不長,但卻共患難,同生死,殊爲不易。
在路旁邊的送客亭中,沈霜眉牽著一匹白馬,準備離去,李玄都、胡良和飛卿,還有周淑寧,爲其送行。
周淑寧對於這位沈姐姐頗爲不捨,一大一小兩名子依依惜別,不知說了什麼私話,小丫頭雖然難掩傷之,但臉上也還有些笑意,眼神中明顯帶著許多念想。
臨別之前,李玄都也不忘再囑咐幾句:“霜眉,你要辦的案子牽涉到宮裡,波譎雲詭,一步踏空,便是萬劫不復,你打算怎麼辦?”
沈霜眉向李玄都,問道:“紫府的意思是?”
李玄都道:“此去當以小心爲重,凡事都要謀後而,就算現在得了一些贓銀,也不足以撬整個荊州市舶司,最好還是在暗中探查。”
沈霜眉慢慢有些明白李玄都的話中之意:“紫府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在明面上與市舶司起衝突?”
李玄都深深地著:“最好是讓荊州市舶司和江南織造局連你這個人都不知道。”
沈霜眉沉默了,許久之後才擡起了頭,問道:“對於他們做的這些事,難道就不管不問嗎?”
李玄都反問道:“怎麼管?”
沈霜眉頓時被問住了,著李玄都。
李玄都緩緩說道:“荊州市舶司、江州市舶司、楚州市舶司統屬於江南織造局,江南織造局又直屬於宮裡的司禮監。你若是把此事捅出來,鬧到了司禮監那裡,幾位司禮監秉筆太監會怎麼辦?他們不會來找你,而是直接去找閣,自從天寶二年之後,廷已經大過外廷,若閣頂不住司禮監的力,他們便會把罪責推給刑部,刑部面對閣問責,也不會擔責,他們會把罪責再推給督捕司。試問,這樣大的罪責,閣擔不起,刑部擔不起,一個督捕司能夠擔得起嗎?他們也擔不起。爲了撇清罪責,督捕司就會說你是擅自行事,最後所有的罪責都落到了你的頭上,你除了亡命天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沈霜眉這才震撼了,問道:“既然閣擔不起這個責,爲何還要讓我來查?”
李玄都解釋道:“很多事,不上秤沒有四兩重,閣讓你來查案,查到了什麼,只要不捅出來,便不算什麼,頂多算閣拿了司禮監的把柄,待到一個合適時機再放出來,比如說新君親政掌權之後。可現在的形是新君年,太后臨朝,所以還不是合適的時機,如果現在就把這件事給捅了出來,那麼就是公然撕破了麪皮,也打破了廟堂上三方勢力的平衡,到那時候,背後有太后撐腰的司禮監宦們,是會殺人滅口的。君不則失臣,臣不則失,所以此事一定要,不可走半點風聲。”
沈霜眉深深地點了點頭,接著問道:“那查到證據之後,又該怎麼辦?”
李玄都嘆了口氣:“如今的大魏,便如同一名沉痾在之人,積重難返,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凡事都要從頭做起。我相信朝堂上的幾位閣老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不管你查到了什麼,都將其如實上報閣,讓閣拿主意,不要自己拿主意。”
沈霜眉終是不得不佩服了,道:“紫府思慮周,霜眉佩服。不過紫府是如何知道這些彎彎繞繞的?”
李玄都苦笑了一下:“事未經歷不知難,有些事,只有經歷了方能知曉,你以後經歷的事多了,自然會慢慢明白的。我再送你最後一句話,公門之中無朋友,在江湖上,你可以命相托,若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大可來找天良,也可以來找我李玄都,可是在公門中,不要輕信於人,哪怕是你的同僚和上司,凡事多想一下,沒有壞。”
沈霜眉重重點頭,表示自己記下。
說到這兒,李玄都了天,說道:“現在已經是辰時末,你要去江陵,還有三百餘里,我便不再多留你了,快趕路吧。”
沈霜眉翻上馬,向衆人抱拳道:“今日一別,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
李玄都等人也各自抱拳還禮。
沈霜眉一撥馬頭,順著驛路疾馳而去。
直到沈霜眉的影徹底消失不見之後,李玄都方纔收回視線,向小丫頭,笑問道:“淑寧,你沈姐姐剛纔跟你說了什麼,竟然讓咱們的小哭包沒有掉金豆子?”
“人家纔不是小哭包。”小丫頭先是爲自己辯駁了一句,然後才說道:“沈姐姐答應我,以後會去玄宗看我。”
李玄都輕笑著說道:“到那時候你就不會孤單了,有一個玉清寧姐姐,還有一個沈霜眉姐姐,在玉峰安心學藝,藝之後,去向那些人討回一個公道。”
小丫頭重重點頭,嗯了一聲。
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之後,一行人也難得浮生半日閒,不急於趕路,沿著路牽馬步行,倒是被一名騎驢的子趕超過去。
李玄都無意中掃了一眼,恰好子也轉頭來。
只見這騎驢的子面容醜陋不堪,臉上五浮腫,讓人而生畏,只是一雙眸子頗有神采,眼如秋水,澄澈清亮。
子朝李玄都淺淺一笑,出幾分狡黠意味。
李玄都不聲地收回視線,心中暗道,可真是個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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